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提出“轴心文明”这个概念,对于文化研究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学术界一致认为,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属于雅斯贝斯所说的轴心时代。但在我看来,中国的轴心时代是从殷周之际开始的,春秋、战国时期只是一个新的高潮。
第三阶段为中国哲学的成熟期,时在春秋末年。老聃、孔子、墨子都创建了一套完整、宏大的哲学体系,分别成为道家、儒家、墨家的开山人物。他们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哲学走向成熟。对传统的不同态度,体现了他们的思想存在很大差异。孔子基本上沿着传统的道路,将文王、周公开创的事业推到一个新的高度。从郭店竹简《老子》看,老聃另辟蹊径,提出反朴归真的原则,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回归传统的孝、慈、礼、义、仁、圣。所以他的主张虽与传统不同,但并不反对传统,更不象过去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反对儒家。真正向传统发起挑战的是墨子,他的尚同、兼爱、节葬、非乐、非命等观念,无一不是对周初以后传统的挑战,而其天志、明鬼等学说更表现了对原始宗教的留恋。所以就哲学上讲,墨子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三人的思想虽然有如此这般的差异,但也有共同的特点,这就是侧重社会伦理价值、风格古朴。
第四阶段为中国哲学的深化期,时在战国。进入战国,哲学之风大变。就哲学问题而言,人们已由对伦理价值的侧重,转向对天道、心性等深层问题的侧重;其风格也随之由古朴转向高远玄妙。不管是子思、子思后学、孟子,还是太史儋、关尹,抑或庄子等人,都是如此。因而,侧重天道、心性问题,风格玄奥,是战国哲学的主要特征。这个时期的哲学,更加抽象了,或者说哲学意味更浓了。这是中国人理论思维的一次大飞跃。
从古朴、简易到抽象、精致,符合哲学发展的一般规律。
这就是说,春秋战国之际,中国的思想文化又发生了一次重大转变。在我看来,这次转向的转折点就是孔子晚年所创建的易学。老聃、墨子思想和孔子早期思想皆重人伦而鲜及心性及天道,孔子的易学基本上是一种天道之学。而战国哲学最大的贡献就是填补并深入、广泛地挖掘了介于人伦与天道之间的心性这个环节。仅此一点,孔子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就需要重新评价。
七、理学对先秦心性学说的创造性再发现
心性论是宋明理学的核心内容,凑巧郭店竹简也有大量有关心性问题的讨论,且其中的许多观念秦汉以后即告失传。因此,以郭店竹简为背景重新观照一下宋明理学,会别有一番意味的。
心、性、情虽然是儒学的重要范畴,但在儒家传统中,一直到宋明理学才直接地、明确地讨论三者的关系,如程朱学派集大成者朱熹说:“性,本体也;其用,情也”、“心以性为体”、“须有个心,便收拾得这性,发用出来。”出人意料的是,类似的意思在战国时期早已存在,我们在郭店竹简中可以读到。也就是说,现在这批竹简的发现改写了这段历史。关于性与情的关系,《有性》(原《性自命出》上部)说:“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关于性与心的关系,《有性》说:“金石之有声,槌弗击不鸣;人虽有性,心弗取不出。”(“槌弗击不鸣;人”六字为笔者试补)这与1500年以后朱熹提出的看法何其相似!而理学家虽无缘见到这批竹简,却提出相似的见解,亦令人叹服。
陆王学派集大成者王阳明提出著名的“四句教”,其头两句是:“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类似的意思也可在郭店竹简中读到:“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心无定志”(《有性》)。这些说法正与子思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相发明。竹简作者把喜怒哀悲等情感分为未发和已发两种状态。未发状态为“喜怒哀悲之气”,作者称之为“性”。“性”既然是某种“气”,当然是无善无恶的。所以这种思想正与王阳明的“无善无恶是心之体”之语一致。在王阳明的思想中,所谓“心之体”也就是“性”。在竹简作者看来,心由于和物相接触而将“喜怒哀悲之气”引发出来,使之由未发转变为已发,这种已发者就是“情”。正是由于这种已发的“情”是由未发的“气”也就是“性”转变而来,所以说“情生于性”。由于“心无定志”,所以“性”本来是相同的,但当心将它引发出来时,便会“用心各异。”这种“异”,当然包括善恶之别。看来,这种思想与王阳明的“有善有恶是意之动”又不谋而合了。按照王阳明的理解,“意”就是“心之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