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显而易见,孟子所谓的“同类”,是指的“道”、“理”或“义”方面的“相似”,而道理或义理,在孟子哲学里正是心性的内在结构,也就是他上文所说的仁义礼智“四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由此可见,孟子所谓“圣人与我同类”,就是后来陆王心学所说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中国这种纯粹关系映射推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知行合一”。我们知道,西方自从古希腊以来,是把关于行为的实践哲学和关于知识的形而上学严格区分开来的,如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和《形而上学》就是互不干涉内政的。直到康德,“实践理性”和“理论理性”仍然是泾渭分明的。(39)而中国哲学思维则不然,王阳明有精辟的言说:“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传习录下》);“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传习录上》)。不过,这些都是超出我们的话题范围的问题了。
四.儒家心性论的纯粹关系特征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们现在终于可以讨论儒家心性论了。不过,关于儒家心性论,我这里还得绕个弯子,依次讨论三点:
(一)儒家心性论不仅是人性论问题,更不仅是伦理学问题,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存在论问题。这涉及到儒家哲学对于先验或者超验实在(Transcendence)的设定问题。《中庸》开宗明义的三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是其总纲,我们可以看出儒家心性论的基本预设是“天命”或“天”。如果说“率性之谓道”是个伦理学问题,那么“天命之谓性”就是个典型的存在论问题或者形而上学问题了。
(二)但是,一方面,“天”和“心”并不是两个相互对待的实体(Substantive),而是直接同一的;另外一方面,“格致诚正修”和“齐治平”虽然可以叫做“内圣外王”,但实质上并不是内外关系。通常的一种误解,以为儒家竟然同时设定了三个超越目标:内在的“圣”、外在的“天”和同样外在的“平天下”。其实按儒家正宗的心性论,“圣”“天”“平天下”本来是直接同一的。这是理解儒家思想的又一要领。这里包含两层意思:
一是天心同一:天与心(内圣境界)的直接同一。《中庸》虽然一开篇就指出“天命之谓性”,但这“天”并非心外之物,所以它又指出:“道不远人”;“君子之道本诸身”;“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朱子《中庸章句》指出:“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反求诸身,而自得之。”此所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正是儒家哲学的一个原则:不离人而言天。二程说得更明白:“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程氏遗书》卷六)其实孟子早就指出:“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所谓事天立命,就是修身,就是尽心知性。所以他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尽心上》)
二是知行同一:心(内圣根据)与天下平(外王境界)的直接同一。“内圣外王”之说出自《庄子·天下》,程颢以此指称儒学(40),这跟据说是曾参作的《大学》所列的“三纲领八条目”有关。三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八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纲与目是一种对应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