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说,在20世纪90 年代讨论流行音乐的话语环境中,以崔健为代表的中国摇滚从一开始就承担起了叛逆的、反主流的、政治解构式的音乐之外的社会责任。他们那种宏大叙事式的对主流意识形态和精英文化的冷嘲热讽,不容分说地以一种文化英雄的形象将他们自己推上中国的文化舞台。另一方面,与之遥相呼应的那些纯粹商业性质的流行音乐,因其辞、曲的俚俗、品位低下和过多文化工业的炒做及消费气息而很难持续引起在青年亚文化圈中的共鸣和呼应。于是,《校园民谣》在这种氛围中的异军突起,就显得有些相当的另类和卓尔不群了。
总的来说,《校园民谣》的大部分音乐曲调继承了以往流行音乐的主要旋律,但歌词内容却有很大区别,它们多以校园生活为题材,以怀旧为主要内容,追忆或记录校园中逝去或者正在逝去的浪漫与温馨,风格唯美而且充满诗意,因而它们大都无可避免地带有一股淡淡的忧郁气息。也正是这股忧郁,透露出了作为文化符号的"校园民谣"在那种特定时间段里的能指功能:唯美、拒绝凡庸,但同时并不缺乏热情与理性,更多的时候是一些自我沉醉式的浪漫抒情,是距离高雅文化或精英文化最近的青年亚文化。在这里,我们绝不会听到崔健们的焦灼、无奈与愤懑;也同样不会听到主流或者精英文化许诺给青年的希望、创造以及信仰。我们所能听到的,只是现代都市中青年学生的生存境遇,只是这些青年男女的心灵、情感的真实存在及其状态。所以,它显得特别,它的声音也更容易透过层层的遮蔽,射入到人们轻易不能触碰的心灵空间之中。
于是,《校园民谣》的聆听者们在被歌曲的词、曲甚至编配触动了之后,迅速地与自己的现实生活进行对照,通过对照又产生出强烈的认同感。这样,"校园民谣"的所指意义也就被设定了:同样也是以唯美为基调的,一个摒弃公式化与商业气息的充满诗意的心灵空间。
《校园民谣》的作者高晓松们当然知道如何来营造这个空间,也当然明白如何来珍视并叙述这个空间。所以便有了《同桌的你》,有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当穿着发白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白衬衣,一幅学生打扮的老狼手捧麦克风,絮絮诉说着对"同桌的女生"和"上铺的兄弟"的记忆之后,他便突然发问道: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那些日子你总说起的女孩,是否送了你她的发带。……"
这与其说是对少年时代朦胧恋情的缱绻以及对易逝友情的感伤,倒不如说是对这些真挚情感的眷恋,其中也充满了"愿逐月华留照君"式的对青春及青春年代的伙伴的关爱。
《校园民谣》的产生时代与笔者的大学时代基本同步,大约都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上期。在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动之后,惊悸的心急需得到温情的抚慰,重新归于平静的校园便适时地为这些心灵提供了疗伤的温床,因此他们便加倍珍惜这校园中的随心婉转。他们似乎不大愿意谈及就业,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将意味着他们自身文化身份的断裂,意味着各奔东西,意味着在不得不容身的商业社会的逼仄下,孜孜求利的无趣和悲哀。但他们同样清楚这些都是或迟或早的事,因而他们更愿意将自己及时封闭在这个远离现实的,充满诗意的狭小空间之中:
"……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却藏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远,我却开始想回家。……"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刻骨铭心地留恋着自己的校园和其间素朴的精神。
在这里,《校园民谣》为它的聆听者们带来了一种实在的,置身于日常生活的审美框架之内的心理愉悦:它充满学生腔的、带有一点点落寞、一点点孤寂、甚至一点点倔强的姿态,触痛了那些花样年华中少男少女的内心中最为柔弱的部位,同时也道出了生活在校园中的青年学生们无法言说的心灵体验。《校园民谣》的欢喜与哀愁,在它的听众那里获得了最为广泛的共鸣。从而形成了一套无须证明,同时又不证自明的话语体系中,青年亚文化的心理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