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是一种含有讽喻或教训意义的短小故事,多用借喻手法写成。它盛行于战国时期,诸子散文中的寓言创作取得了丰硕成果。然而,这种业已独立的文学样式之胚胎,同样可以追溯到较战国早六七百年的《易》辞时代。换言之,即《周易》卦爻辞中已经出现最初、最原始的寓言,凡十余则,它们以极为简短的语句叙述了一个个微型故事,寄寓着作者对种种社会生活现象和自然现象的看法、态度和哲理性思考。兹撮要论列于下,并试为命题,以引号区别。
“羝羊触藩”;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大壮·上六》)
一头公羊自恃身强力壮,冒然朝篱笆撞去,结果双角被竹片卡住,欲退,退不了,欲进进不去,。从寓言教益讲,这条爻辞告诫人们一个简单道理:行事不可莽撞,不可自恃其强、骄人傲物,否则将陷于进退维谷、前后两难之困境。所谓“无攸利,艰则吉?,是说求占者若筮遇此爻,于所问之事将不顺利,需经历艰难曲折之后才能转为吉祥。这是《易》辞作者对该爻下的断占之词,属于据象推理的逻辑判断。
“即鹿无虞”: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屯·六三》)
此言某人偶然发现一头野鹿,遂拼命追赶,急欲擒获,可结果鹿没追上,自己倒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寻不着回家的路。何以如此呢?因为他“无虞”,即没有山林向导的帮助。作者接着议论,聪明人在这种场合下会权衡利弊,与其盲目追求,不如放弃算了(“君子几不如舍”);再往前赶,后果将更糟(“往吝”)。很显然,它同样说明某种事理:欲干一件自己不熟悉的事,应向内行请教,求得帮助;还要审时度势,自知可否,不可仅凭主观欲望行事,徒取恨辱。故古人云:“《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三国志·陈琳传》),“君子之动,岂取恨辱哉!”(王弼语) “负乘致寇”:负且乘,致寇至:贞吝。(《解·六三》)这话虽只有八个字,寓意却很深刻,引起了诸多评议。此言某人乘车出远门,随身携带不少财物,因恐丢失,乃把贵重物品打成包袱,片刻不离背在身上,结果出现一种异常现象:负重乘车。人们乘车本图轻便,可这人恰恰相反,因而很自然引起强盗注意,半路把他的财物给抢走了。这是一个沉痛教训。《象传》议曰:“负且乘,亦可丑也;自我致戎,又谁咎也!”认为此人愚不可及,咎由自取。孔子也感叹道:“作《易》者其知盗乎?……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周易·系辞上》)盖谓人之处世当谨慎持重,不可掉以轻心;如女子妖冶轻佻,易招男人邪念之欲;财货积藏不严,露泄于人,易招盗贼起心抢窃;其道理与“负乘致寇”无异。
“伏莽升陵”;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同人·九三》)
这是说两军作战,甲方埋伏军队于茂密草丛之中,伺机攻敌于不备。许久之后,乙方军队仍来出现,埋伏的将领耐不住寂寞了,竟轻率溜出,爬上高岗了望,以观前敌,结果被乙方发现,暴露了目标,贻误了战机。此后数年,该军便一蹶不振,打不了胜仗。这则寓言告诉人们,不惟军事作战需持之以恒,有始有终,大凡欲成就一项事业,都得贯彻初衷,坚持到底,不可半途而废,前后矛盾,否则将一事无成,或功败垂成。
《周易》卦爻辞中类似寓言还有一些,如“眇跛履虎”(《履,六三》’、“牛革执豚”(《遁·九三》)、“井谷射鲋”(《井·九二》)、“贲趾舍车”(《贲·初九》)、“丰屋无人”(《丰·上六》)等等,大抵语约义丰,寓意深刻,体现出《易》辞作者的聪明睿智,反映了商周先民对物情事理的深刻洞察力。《周易》中这些寓言胚胎,为战国时代寓言文学的成熟与勃兴奠定了基石,产生了不应低估的影响。故章学诚认为战国文章之所以具有“深于取象”的特点,正得益于《周易》的教范,他说:“战国之文,深于比兴,即深于取象者也。《庄》《列》之寓言也,则触蛮可以立国,蕉鹿可以听讼……此《易》教所以范天下也。”(《文史通义·易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