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文特征看,卦爻辞虽大多比较简短,但一般语意明确,句子完整,表现形式富于变化,客观上运用了叙述、描写、议论、抒情等写作手法,显得灵活、生动、而富有形象性。譬如《姤·九五》爻辞用叙述笔法记载天空中偶然出现的一次奇怪现象:“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说一个类似瓜状的物体,外面好象用柳条编扎着,闪烁着光明,从天上降落下来。这大概是古代先民看到的一次飞碟之类的不明飞行物,《易》辞作者记录下来,把它作为《垢》卦九五爻符的物象。刘大钧《周易古经白话解》说:“笔者疑此爻恐记录了一个古代故事。人
们看到一个盛瓜的柳条器似的物体,包含着光明,自天而降。由爻辞记录的内容看,很象是对一次不明飞行物的记录。”[9]且卦名《垢》有“相遇”之义,《易》辞作者或许以此爻辞记载人类与外星来客千载难逢之罕觏,并非没有可能。个中有比况,有作者的主观感觉,是一种文学笔法。又如《需·上六》,其辞曰:“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谓某人走进自己居住的土室,突然来了三位素不相识的外地人,主人甚为惊恐,未知他们意欲何为,
乃小心谨慎,以礼相待,终未发生什么意外。这样的内容,很可作为卜筮者断占联想、触发灵感的依据。然其叙述则亦可谓有条有理,符合生活逻辑。
再看描写,《鼎·九四》云;“鼎折足,覆公悚,其形渥。凶。”鼎是古代的一种烹饪器,三足支撑。此言“鼎折足”,说其中一足断了,这样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将鼎内食物泼了出来,溅到某王公大人身上(“覆公悚”,悚,八珍之膳,鼎之实也),弄得十分难堪。从散文表现手法看,这属描写,勾画了鼎折覆公的一刹那尴尬场面。文字精练,寓意深刻。孔子读后,把它视为“力少而任重,德薄而位尊”的一种比喻和象征,同用人不当的社会现象联系起来。⑩此外又如描写人的悲哀:“出涕沱若,戚嗟若”(《离,六五》),描写马的颜色:“贲如皤如,白马翰如”(《贲·六四》),描写龙的争斗:“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坤·上六》)等等,其语句皆简洁整饬,注重形容,有一定的形象感。
议论,是《周易》古经的强项,作者可谓行家里手,不少爻辞造语精辟,富蕴哲理。如第一卦《乾·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言君子白天健强振作,勤奋不懈,夜里反躬自省,常存戒惧之心,似危险随时要发生一般;如此,(位虽偏中[11])可以无过失。《恒·九三》云:“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说人要是没有恒心,不坚守德操,朝三暮四,翻云覆雨,则难免遭受他人羞辱;若筮遇此爻,于所问之事亦难以成功。《论语·子路》记载孔子曾对此爻爻理予以首肯,对无恒之人表示鄙夷。有时,《易》辞作者也针对当时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发表议论,给人以生活真实感。如《归妹·六五》曰:“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说殷王帝乙的女儿出嫁,其穿着打扮竟不如那些陪嫁的媵妾漂亮。顾颉刚曾说:“倘使加以猜想,或者文王对于所娶的適夫人不及其媵为满意。”[12]《易》辞作者如是议论,大有买椟还珠的讽刺意味,其褒贬倾向可见。又如《蒙·六三》云:“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所谓“金夫”,疑指财多而德薄之男子,朱熹《周易本义》曰:“金夫,盖以金赂己
而挑之,若鲁秋胡之为者。”此爻辞意谓:不要娶那个女人为妻,她见了有钱的男子便不顾自身体统(“不有躬”),娶回家也没啥好处。这样的议论,很可折射出《易》辞作者所处社会的夫妇伦理观念及道德规范内容。故唐孔颖达《周易正义》疏曰:“为女不能自保其躬,固守贞信,乃‘非礼而动’;行既不顺,若欲取之,无所利益。”
卦爻辞中偶尔也出现抒情语句,有的以第一人称直抒胸臆。如《井·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说井水已经掏治洁净,然而人们却不肯饮用,这真令我伤心啊!很显然,流露出一种不满和愤懑的情绪。个中的“我”,恐怕还是一位“修己全洁”、怀才不遇的贤士,有人甚至谓为“微箕之伦”[13]。司马迁曾以此爻辞替屈原抱不平,訾议楚怀王“不知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又如《艮·六二》云:“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说小腿麻木了,抬不起
来,心里真不痛快呀!可谓童言无忌,嗔态可见。有时,《易》辞作者也以第三人称立场描写一些振奋、喜人的场面,洋溢着抒情气氛。如《中孚·九二》:“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终于打了大胜仗,俘虏了敌人,战士们激动异常,有的兴奋地擂鼓,有的纵情地高歌,有的掉下了欣喜的泪水,有的干脆趴在地上痛痛快快地放松歇息;抒发了胜利的喜悦给人们带来的无比快感。
综上可见,《周易》卦爻辞事实上已运用了散文创作的多种表现手法,加上它语句简洁,遣词精当的行文特点,从而奠定其为我国古代散文萌芽的文学史地位。它不像《尚书》那样佶屈聱牙,艰涩难读,而显得明快、洗练与生动,并对后来孔子撰写《春秋》颇有影响。《春秋》惜墨如金,寓褒贬于微言大义之中,这与《易》辞言简意赅、据象断占的体式风格是一脉相承的。故章学诚《文史通义·易教中》评《易》辞笔法云:“一字谨严,甚于《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