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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家族与文学【第四章】——以澶州晁氏为中心(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张剑  点击:次  时间:2001-08-17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全文依次为四字句、十二字句、六字句、四字句、七字句、四字句、十四字句、四字句、十四字句、八字句、六字句、四字句,长短交错,且有“久矣”、“忽焉”、“酬之”、“可矣”等语气句搭配其中,有的动词故意措后,造成画龙点睛之效。

    公遡启文最鲜明的艺术特点还在于对句中使用当句叠对,如:

    心醉六经而目营四海,实记览之无遗;朝为百赋而暮作千诗,殆从容而可办。(《谢李解元投诗启》)

    坐之坐而食之食,待之有若于贤人;步亦步而趋亦趋,继此当如于夫人。(《与泸州王安抚启》)

    天下忧而忧,况尝闻于前辈;夫子步亦步,更当效于宏规。(《谢张茶马启》)

    俎豆之事而军旅之事,皆百姓之是供;布缕之征而粟米之征,先一年而预取。(《答梁彭州启》)

    公侯之事而公侯之宫,尊俎遥知其燕乐;子弟多赖而子弟多暴,乡闾独远于师承。(《答杨荣州启》)

    我为我,尔为尔,盖各在于统临;辩亦辩,言亦言,顾可无于酬对。(《答李富顺启》)

    耕王之野而欲藏王之市,无忘劳来之勤;小国之君而当大国之卿,宜念推迁之重。(《答泸州高倅启》)

    可以仕则仕,而可以止则止,宜无累于行藏;甚易知莫知,而甚易行莫行,岂但专于诵说。(《答师中江启》)

    有的当句叠对还贯之于不同位置的语气词,丰富了情感表达:

    谓其权可以察举,于人将求所欲也;观其笺莫不洋溢于美,无乃为佞乎?(《谢投谢启》)

    人知以暮春,行矣!当勤于劝穑;壮者修其暇日,勉哉!相率以化民。(《答苏解元贺年启》)

    周之治尚文,盖亦极矣;汉之斵为朴,冀以返之。(《答白解元启》)

    骈文、骈对、骈对中当句的叠对,由大到小,构成了声律上的错综关系,再加上句式长短的不同,语气词的穿插,如观连珠回环,如听环佩叮咚,极尽声色之美。这正像一个有才能的人,老是从事一种工作,总会琢磨出一些变化来以消磨自己的智力。对于公遡,也许正是如此。

    以上我们点将似的综览了晁氏家族的文学创作,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并且尚未展示补之、说之、冲之等文学名家的创作,但结论已经不难得出,那就是:即使以纯文学的眼光看,晁氏也是当之无愧的文学世家。

    二 创作中的家族意识
    家族是建立在血缘关系基础上的包含父子、兄弟、夫妇——五代以内的血亲族人——五代以外的血亲族人——祖宗等多层级的结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结构必然投射于人们的心理,构成了对家族群体的自我认同意识。一个家族的历史愈悠久,这种认同意识就愈强烈,它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表现形式即为“敬宗睦族”,而在文学创作中,通常以尊祖和亲情的题材反映出来,“尊祖”与“敬宗”,“亲情”与“睦族”,构成了两两相应的关系。晁氏家族的文学创作中,也鲜明体现了这种观念意识。

    虽然入宋晁氏一脉始祖应溯源于晁佺,但是因为至其第二子晁迥时始将晁氏光大,至晁迥长子宗悫时更将晁氏推向高峰。因此宋代晁氏族人赞颂最多的是晁迥、晁宗悫这两位对本族发展至关重要的先祖:

    我宗之牒,鼻祖澶渊,起国之初,大于文元。(《鸡肋集》卷六十《祭陕州二叔父文》)

    至宋而后,文元公、文庄公父子,复以文学、政事位朝廷,晁氏始大,宗党至数百人。(《鸡肋集》六十五《晁夫人墓志铭》)

    晁氏自文元公以道德文章为世仪范,而文庄公以忠亮位丞弼,家声赫然。(《鸡肋集》卷六十七《寿昌县君晁氏墓志铭》)

    说之高祖太师文元公,自国初为闻人,仕宦极礼乐文章之选。(《景迂生集》卷十七送《送郭先生序》)

    不忘文元公之典刑,尚文庄公之珪璋。(《景迂生集》卷十九《宋任城晁公墓表》)

    余家自文元公来,以翰墨显者七世,故家多书。(《郡斋读书志原序》)

    应该说,尊崇祖先,称颂祖德是宗法制家族结构在意识形态中的必然表现,也是人类寻根溯源的普遍心理。东汉以来的世家大族都屡屡称颂本族祖先中的著名人物,《文选》中“述德”类诗歌收录的就是称述祖德之作。但与汉魏六朝世家大族动辄上遡前朝祖先,以显血脉的纯正久远不同,宋代文学家族大都是新兴之家,他们称颂最多的是本朝发迹的祖先以及家族杰出人物。一个家族要保持向心力,塑造出这样的杰出人物是非常必要的。它通过对本朝祖先功德的复述和记忆,增强家族自豪感,号召、激励、团结族人,为光大本族共同奋斗。实践证明,这种方式给予后代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因为它是将对祖先的认同和倾慕外化为富有向上价值的具体社会行动和规范,即通常所说的“绍祖德”、“遵祖训”。后人都以能继嗣家声、秉承家风为荣,努力上进,客观上推进了整个社会的良性运转。如晁公武之所以著成目录学巨著《郡斋读书志》,便是因为他“所期者家声是继而已”(《郡斋读书志原序》)。晁谦之也以“继先志”为己任,其《送侄子靖还九经堂》诗云:

    少师睦宗族,誉望四海尊。具载涪翁诗,凛凛英气存。我方继先志,爱汝贤弟昆。郊天均霈泽,延赏光子孙。适当强而仕,青衫拜君恩。命驾易千里,玉麟共清樽。半年悦清话,膏车遽还辕。轩昂意气雄,下视鹏与鹍。我今归兴浓,倦游怀文园。送别已凄断,握手何忘言。九经在践履,勤劳穷渊源。勉为门户计,无使群议喧。行轻则招忧,世事难重论。勿贻内举羞,同姓古所敦。

    南渡后晁氏亲族离散,谦之极力收恤,恩泽宗族,为晁氏家族在南宋延续下去起到了重要作用。子靖即晁公诗,建有九经堂,好学深思,为谦之侄辈,据诗意推,他也因谦之而恩补入仕。正因为晁氏家族自觉地以道德、文学传家,后世子孙鲜有厚颜无耻和不学无术者,因此才能科第蝉联,蔚成大族。

    但是祖先的功德对于自己既是动力也是压力。一旦后人虽然克绍祖德、秉承家法,仍然未能达到祖先的成就或获得自己所期望的社会回报,往往就会表现出挫折感和焦灼感,严重的甚至性格都发生异变。如晁端禀之曾祖迥、祖父宗悫都望极一时,父亲仲衍也才名高扬,屡受仁宗嘉许,可惜英年早逝,未能给端禀留下太多恩惠。端禀少怀异才,“辛苦学问,欲嗣其家声甚力”,然“官不偶,抱所长莫试,……晩尤自放于酒,一日过故人,饮甚乐,忽悲歌起舞,泣数行下,顾补之曰:‘吾若是乎已矣。’人暂见之,不知其为开封晁大受也。或窃语以为狂。”(《鸡肋集》卷六十三《寂默居士晁君墓表》)。一个人的成功除了自身努力外,还须凭借多种因素,如时代、运气、天资、寿夭等,由于晁氏再没到达过晁迥、晁宗悫时代的辉煌,因此在晁氏后人那里,这种挫折感是普遍的。在晁氏家族的文学创作中,经常伴随赞颂祖先出现的,还有深深的自伤情怀:

    文元公起家,仁义忠信,乐善不倦,盖具于天爵,实兄弟三人,伯刑部侍郎,补之高祖也,叔吏部尚书,夫人舅也。皆中和孝弟,慈惠而爱人,用钟其庆,六世子孙,男女嫔妇,至口五百……抑晁氏自文庄公秉政,勋业在王室,逮今六十余年,而仕益微,似不可振。(《鸡肋集》卷三十一《积善堂记》)

    三吴山水喜秋风,白蟹青虾甬水东。独步晁丞孙子到,谁怜憔悴众人中?(《景迂生集》卷六《秋日有感因诵王元之送文元公诗云“追思元白在江东,不似晁丞今独步”之句戏作》)

    掩卷忽不乐,扪心空浩叹。家声畏沦坠,世态属艰难。月迎倒门屣,风弹挂壁冠。萧然对孤竹,一笑共衰残。(晁冲之《和四兄以道闲居感叹有作》)

    某家故儒也,以是传其世,今五矣。至某德弗能肖似其先人,其业寖衰焉。尚何敢曰家故儒,然乱来,既孤且窭,甚皇皇焉。(晁公遡《嵩山集》卷四十五《上周通判书》)

    其中晁说之家族观念最强,吕本中《师友杂志》云:“晁以道笃于亲戚故旧,及有牵联之亲,一日之雅,皆委曲敦叙,后生从而化者甚众。”说之又系晁迥、晁宗悫嫡系子孙,因此他对祖先的回忆更为具体,崇怀意识也更浓厚,挫折感也最强烈。像上举的《秋日有感……》诗,借王禹偁赠高祖晁迥的诗句,既赞祖先文才,又感叹自己沦落。《景迂生集》卷七《牡丹》诗:“牡丹千叶千枝并,不似荒凉在塞垣。宜圣殿前知几许,感时肠断侍臣孙。”(自注云:“祥符中,宜圣殿燕,千叶牡丹有十数枝,宰臣戴焉。文元公时为承旨,特预赐。”)记载的是祖先被赐予与宰相同戴牡丹花的一段荣耀,末一句既是怀念又是自伤。同集卷八《赵妹自咸阳寄华州石缝山芋来,作绝句二首》:“华州石缝无端芋,同谷斋中有恨翁。卯酒调来家法在,蹔时不哭此途穷。”(自注云:“文元公有语云:‘卯饮酒调山薯蓣。’”)“秦中欢喜迎吾祖,知道官家不用兵。今日曾孙何所负,华山芋蓣自多情。”(自注云:“文庄公康定中使关中,会诸将议边事,尔后遂纳昊贼降表。”)生活中的一件小事都激起他对祖先深切的怀念和追思,同时又不忘对比自己处境的凄凉。

    人是一个富有情感的动物,生于斯世,要求情感有一稳定实在的寄托。中国传统家族观念中,历来把同祖所出,看作一个整体,虽然有亲疏嫡支之分,但都不将之视为外人,即如晁说之所言:“乐难得似新篇乐,亲莫亲如同祖亲”(《伏蒙二十二叔俯和亲字韵诗,不胜钦叹,辄复用韵上呈》)。所谓同姓同德,同气连枝,关系十分稳定。另外,由于“夫为妇纲”、“从一而终”等封建伦常的约束,特别是有了儿女之后,夫妻婚姻关系也相对不易变化。因此,将情感寄托于较为恒定的家族关系的认同上(包括直系血亲的家族认同、旁系血亲的宗族认同以及次生的姻亲认同),就成为大多数人的必然选择。反映于文学,便产生了诸多亲情之作。

    晁氏有文集传世的端礼、补之、说之、冲之、公遡,均有相当数量的亲情作品。从其题材和感情投入级别的深浅上,可大致将之归纳为寒暄式和倾情式两种类型。

    寒暄式作品多用于表现日常问候、礼节应酬,如赠物、祝寿、访友、招饮、游玩等,感情无大的投入和意外刺激,相当于我们平时给亲友打个电话,拉些家常,说些小事,或逢年过节时的例行问候。这些作品数量最多,但由于感情投入程度不够,很难产生震撼人心的效果。但我们不能因此忽视了它的存在。一方面,从社会功能看,它起着联络感情,加强家族中彼此的位置感,满足个人归属需要的作用[7];另一方面,诗人为了使自己的寒暄达到突出的效果,也为了满足自身写作时的创造欲望,总要在艺术技巧和文字表达上下工夫,使自己的作品不致流于陈词滥调。分别举晁端礼、晁冲之、晁公遡三代人作品一首如下:

    谪仙海上驾鲸鱼,谈笑下蓬壶,神寒骨重真男子,是我家、千里龙驹,经纶器业,文章光焰,流辈更谁如?    渊明元与世情疏,松菊爱吾庐。他年定契非熊卜,也未应、鹤发樵渔。手栽露桃,亲移云杏,真是种星榆。(晁端礼《一丛花》)

    锦袍昔是诗成得,别墅今非棋赌来。山蔚蓝光交抱舍,水桃花色合围台。通人竹坞深深入,谢客松扉远远开。定与西湖争胜负,只应惟欠使君杯。(晁冲之《次韵再答少蕴知府甥和四兄以道长句并见寄二首》其一)

    春风殿阁百花香,欲去题诗细作行。闻尔东游有佳句,只应先我赋灵光。(晁公遡《寄子兼弟,时闻有平都之游》)

    晁端礼的词是为补之生日作。上阕言补之是谪仙下凡,骨相神奇,才可经纶。下阕言补之生性高洁,归隐田园。又转而写此种归隐不会长久,肯定会被帝王重用,那时为国培育的贤才将如满天繁星,虽意俗而语新。末三句将世俗富贵饰以仙界物事,含蓄巧妙。

    晁冲之的诗是应和外甥叶梦得相招所作。叶梦得于政和七年知颖昌,重浚许昌西湖,与苏过等十二人结诗社唱和甚欢,并邀请冲之与说之前往酬唱。冲之虽未前往,但却写了不少诗,此是其一。首联妙用宋之问、谢安之典,言自己因诗而名,因闲而隐;中两联言自己住处山色水光、竹坞松舍之宜人;末联言居处景色似定要与西湖比美,只因为它们都想让叶梦得来这里喝一杯。明明是自己所想,却推说是景物如此,构思新颖,章法、句法、字法俱佳。中间两联景致清丽幽美,读之令人心旷神怡。

    晁公遡的诗是写给弟弟晁公退的,就公退游平都并赋诗这件小事说起,先写平都春光之美,惹得自己要去题诗,于是先派暗探去打听情况,结果发现公退已有佳作,占了先机。诗写得饶有趣味,第二句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想像叙事,却委婉表达出对弟弟一举一动的关心。

    三首诗虽然都没有厚重的情思可言,却在艺术上各有特色,允为佳构。

    倾情式作品多用来表现非常事情发生时对自己的触动,如生离死别、劫后重逢、悼亡伤遇等。或虽表现的是日常人伦,但投入感情较多,也较郑重,如夫妻之至爱,手足之至怀,舐犊之至情等。当然,随着对象的不同,在具体表现上也有所差异。一般而言,对长辈多以怀慕祈愿为主;对平辈的夫妻、兄弟姐妹则以重在倾诉互勉;对后辈则多示以垂教期望。我们分举说之、冲之、公遡几首作品如下:

    黄瓜忌三摘,吾臂医九折。有如老商胡,何言问折阅。儿藏廷珪墨,贼火出烈烈。是时干戈起,髑髅积不血。宁复有此物,砚北伴白发。叔父曰赐汝,可忧百如结。矧此微物者,戏剧论巧拙。拜吾叔父赐,理乱闻一辙。再拜叔父贤,世珍视不屑。百拜叔父意,儿学安得辍。(晁说之《说之有庭珪真墨一,为仪真贼所焚,伏蒙二十二叔特以真墨见惠,因喜出意表,辄赋诗申谢》)

    飘零南北一衰门,知是澶渊五世孙。嗟我独无兄弟在,怜君尚有典型存。老身素苦贫常瘦,病目仍缘哭转昏。他日汝归驰驷马,访吾肯过浣花村。(晁冲之《别饰道二十弟》)

    吾家全盛时,冠盖霭云屯。上车入华省,下车趋里门。宗族百余人,圭璋迭玙璠。黄尘暗河洛,分散各南奔。豫章老风霜,宁有枝叶繁。识者犹爱重,知为千岁根。闻汝居沈黎,乡党颇见尊。尚蒙五世泽,勿鄙三家村。当令化箕子,所在诵文元。念汝今远来,白首共盘飱。会合良亦难,乱离忍复言。少留无遽归,同姓可不敦。(晁公遡《喜三十二弟来》)

    古人重生孙,欲为王父尸。尔姑念尔祖,宰木今风悲。不得见尔生,况当逆妇归。我独贺乃翁,有妇能奉匜。食上调滑甘,寒暖视其宜。更致大夫食,乃翁喜可知。还家勤五经,进德要及时。他年悬旌节,门户增光辉。(晁公遡《妻侄师如石同妇见过》)

    说之诗写的是先失后得的悲喜转换之情,以及感激叔父垂爱的心态,由于对象是尊长,因此连用“拜”、“再拜”、“百拜”等敬语,层递叙出自己由此事感悟到的诸多人生况味。冲之诗的对象是平辈兄弟,多用倾诉语,身既老瘦苦贫,能否熬到对方驷马重来则很难说,虽云生离,亦恐死别,故虽害眼疾,仍不惜洒泪。诗中既有对亲人的美好祝愿,又充满强烈的自我伤感。公遡《喜三十二弟来》的对象也是平辈兄弟,通过对家族史的共同追忆,表达了“会合良亦难,乱离忍复言”的感慨和“少留无遽归,同姓可不敦”的殷切期望,悲中有喜,感情浓烈。《妻侄师如石同妇见过》虽也表达了对家族人物存没的感怀,但其对象是后辈,因此诗重在勉励垂教。尤其是末四句,宣勤学进德、光大门楣之意,既是期许,又是申诫,家族长辈的身分口吻拿捏得很准。

    晁氏家族写作亲情之作数量最多的是晁补之,粗略统计,其数已过百篇。在这些作品中,有两类题材补之写得最好,一是夫妻之情,一是手足之爱,俱多情辞上佳之作。

    补之写给妻子的有十余首诗词。诗凡三首,其一为《永嘉县君赴颍昌杜丈之丧,送至鹿邑境上赠别》:“二十年糠粃,相从无腼颜。尊公抱至痛,白玉掩深菅。送子三百里,西风涕汍澜。邻丧罢相舂,况我五服间。怜子一女子,忘身赴忧患。但恨莫攀輀,贱生守微官。勿为掺执悲,我居不求安。送死当大事,丈夫良独难。” 哲宗绍圣二年(1095),补之岳丈杜纯卒于颍昌,晁补之坐修神宗实录失实,责降应天府通判,旋改亳州通判,王命在身,只能相送半程,由妻独自奔丧。作为二十年的患难夫妇,补之在强烈的自责中,也透露出对妻子深切的关爱。另一首《寄家人》更是流露出对妻子的夸赞和相思:

    孟光家世自清芬,鸿亦幽情慕陇云。汲水挽车归去好,茯苓日日长松根。

    妻子贤如孟光,使自己很怀念那举案齐眉的日子,不禁期待回归故园,一起汲水挽车,使夫妇能够长久相守,就像那松根上的茯苓菟丝一样缠绵不离。三句写出家务劳动的生动细节。末句用比,喻象帖切,遂觉情意绵长。

    补之写给妻子的词凡十一首,或浸染着“睡眼不曾通夕闭,梦魂争得连宵接”(《满江红》)的浓浓相思,或透露出“锦城乐事,不关愁眼,何似还家早”(《御街行·待命护国院,不得入国门,寄内》)的殷切期盼,或倾吐出“红墙天阻,碧濠烟锁,细雨迷芳草”(《青玉案·待命护国院,不得入国门,寄内》)的欲归不得的苦闷。令人惊奇的是,补之为妻子生日所写的词作多达五首,看一首《点绛唇·永嘉郡君生日》:

    回雁风微,养花浓淡天容好。似春知道。吉梦佳辰到。     共乐春台,携手蓬莱小。同倾祷。愿春不老。岁岁寻芳草。

    这美好朴素的愿望,大胆唱出了补之的爱情心曲。在另一首《引驾行·永嘉郡君生日》里,补之回忆与妻子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更发出“庆孟光齐眉,冯唐白首,镇同欢笑。缥缈。待琅函深讨。芝田高隐去偕老。自别有,壶中永日,比人间好”的呼声。即使洒脱如苏轼者,对妻子所能表达的也只是深挚却单纯的怀念而已,并不敢将爱情凌驾于社会价值之上。然而,我们却在补之这里聆听到了爱情至上的声音。中国古典文学历来被认为患了爱情贫血症,读了补之的这些作品,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

    补之与弟弟将之手足情深。早年补之随父游历,将之不顾身体单薄,在家力耕,支持哥哥游学(《视田五首赠八弟无斁》)。后来将之出仕,又受补之连累落监庙,但将之毫无怨言,还帮助补之搭建书斋(《郊居与八弟无斁读书》)。补之对将之也非常关心,从将之应举、中举、出仕为官,补之都事无巨细地反复叮咛。《鸡肋集》中收录了二十几首补之给将之的诗作,记载了兄弟俩的深厚情意。这些诗歌的表现手法,有的直抒胸臆,坦露真情,如“十年投分皆卿相,四海论心只弟昆。老忆躬耕困随牒,春风挥泪栗区村。”(《栗区村与无斁别》)有的情婉语隐、包容含蓄,如“易衣怜大弟,犹有布一尺”,“虽微携手上,颇似破笯释”(《用无斁八弟永城相迎韵寄怀》)。情感的表达都真挚深厚,读之令人心动。我们具体看一首《蠖轩孤坐寄曹南教授八弟》:

    畏暑经旬不涉街,蠖轩孤坐壁生苔。出檐碧笋犹争长,映户丹榴故后开。双蝶风前愁夜去,一蝉雨外送秋来。曹南瘦弟应相忆,白首迁兄未放回。

    绍圣二年九月至四年二月,补之在贬亳州通判任上,而将之官曹州教授(据杜紘《宋寿光县太君杨氏墓志铭》)。此诗当成于此期,而诗中有“畏暑”、“丹榴”字句,可定即作于绍圣三年夏末秋初。诗写日日枯坐以消残暑,至壁间生苔而心不起灭,坐看碧笋争长,丹榴迟开,又看双蝶舞风,孤蝉送秋,一任自然变幻,人力难挽。消极的认命反映出补之对时局的失望,而斯世惟有“瘦弟”还关心着落寞的“白首迁兄”,恰如冬夜微火,让补之心头泛起一丝暖意。“瘦”字下得妙,表现出弟忧胞兄的憔悴感。人愈瘦而情愈深、爱愈切。有弟如此,斯世可以无憾矣!

    除了给妻子和弟弟,补之还有不少作品写给其他亲人,如长子公为,二叔端彦,四叔端仁、十二叔端礼,十五叔父,四弟说之,十二弟咏之,岳丈杜纯,十二姑(杜纯继妻)等等,不胜枚举。它们有的出现于补之的诗词中,有的出现于补之为家族人物撰写的祭文、墓志、墓表、行状里(参第五章),闪烁着动人的亲情光泽,让人久久难忘。如补之在《祭陕州二叔父文》(《鸡肋集》卷六十)里回忆叔父端彦对自己的关爱备至:“施及不肖,如亲父子……先君早世,孰怜其孤,亦叔父志,教之誉之,人莫间之。”并发誓照顾好端彦的后代:“彼苍者天,尚曰幸哉!其子如此,不鄙为兄,犹同父弟,誓当与约,弥远益亲。如我叔父,与先君存,往不其亡,此舌不吞。”在天地可鉴的旦旦誓言里,充溢着血浓于水的骨肉深情。

    三 继承与变异
    家族文学内部又自有其传承性与变异性。一般来说,由于一个家族内部文人生长环境、所受教育以及家风家法的大体一致,其文学作品应该有不少相同的质素,这些相同的质素,能够保持家族文学不失典型,使家族文学显示出不同于其他家族的个性。如晁氏文风的求奇个性,似乎自仲衍之后即变得比较鲜明起来:晁端中“文辞雅不追世好”(《鸡肋集》卷六十八《雄州防御推官晁君墓志铭》);晁说之尊古求实,反对时文,虽与苏门交好,却对苏门学陶诗独持异议,苏轼曾取《庄子》中黄帝问道于广成子一章成《广成子解》一卷,说之难之,并云:“某晚玷先生荐贤中,安敢与先生异论?然先生许我不苟同,翰墨具在。”(《郡斋读书志》后志卷二)晁补之自嘲自己诗文“文词如苦李,惨腹人莫食”(《次韵四弟以道十二弟叔与法王唱和兼示无斁弟二首》其二),“时作苦语诗,幽泉汲修绠”(《虚斋》)[8];晁公寿诗“学李贺歌行,亦不凡”(《景迂生集》卷十九《嵩隐长子墓表》)等。这种“奇”一方面缘于家风的影响,晁氏立身不苟时好,以道为的,有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如说之反对读《孟子》,导致士大夫口诛笔伐,即是很好的说明。晁补之《次韵四弟以道十二弟叔与法王唱和兼示无斁弟二首》其二还云:“家风藐五世,不肯适人适。”应该说,“不肯适人适”里即含有特立独行的意思在里面。另一方面,“奇”又源于晁氏后人才高命奇的大致相似的遭遇。“奇”在“之”字辈中表现最为明显,而“之”字辈多陷党祸,不得重用,不能继其祖风为国秉笔,故发为怨苦奇丽之语。《景迂生集》卷十七的《崇福集序》堪为注脚:

    曾内翰子开为说之言,异时大夫学士以西京石氏比晁氏。今晁氏乃以文章(四部丛刊本作“华”)称,何也?

    说之退而伏念:我家之前文有作也得时,其在廊庙,在北门,在西掖,在东观,国人誉之,是为国中之士棣棣,然于私门何有?譬如贵大裘者不珍豹袪也。其后子孙坎壈失职,而流离饥饿者有之,或发为凄凉苦辛之言,则人以为怨;否则,慷慨泾渭之言,而人以为谤,于斯怨谤之间諠然得名,盖可惧而不可乐也。譬如矜豹袪者,宁识大裘之陟降哉?

    先人新郑公之第三子咏之之道,实穷而以文华称者,如或使其不失世职,则杨文公称吾文元公深得代言之体,而谓《河宗新祠碑》,自唐中叶之后未睹斯作者,今复有一杨文公为斯人以击节也。

    吾文庄公,在翰苑,一夕当将相五制,国史称其褒戒各得所宜。嗟尔后之人,徒有才思健于涌泉也耶。

    皇祐中,吾金紫公自秘阁出知怀州,宋景文公赋诗送行云:“读尽黄香未见书。”今斯人抱简于管库之中,而勤呻吟于岐路之际,为可惜哉。

    治平初,吾新郑公以秘书丞知河间县,温公送行诗称文元公名德为人物之师,以丹穴况吾家[9]。恨新郑公羽毛短而文采奇也。若为今日而兴叹则又如何哉。

    其孤公迈、公昂、公逸相与涕泣而言曰:“不死徒读祭礼也,不若收拾吾父之遗稿次第之,虽不足以尽吾父之奇,亦庶几使来者感叹有属也。”是岂为不寿,而谁与穷者?既而得十六类三十五卷,乞说之为之序。说之曰:“尚忍序汝父之文哉?”

    不得已,上以道世德,而下以勉汝曹云。政和七年丁酉十二月己卯东里曾省堂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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