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统治阶层在书目编制上极力树立儒学的权威形象,并且不辞辛劳,以帝王之威,亲自对儒家经典进行阐释与宣扬。仅考于《隋志》,这样的著述就多达十多种。易类:周易大义二十一卷,梁武帝撰;周易义疏十九卷,宋明帝集群臣讲;周易讲疏三十五卷,梁武帝撰;周易系辞义疏一卷,梁武帝撰;书类:尚书大义二十八卷,梁武帝撰;诗类:毛诗发题序义一卷,梁武帝撰;毛诗大义十一卷,梁武帝撰;礼类:礼记大义十卷,梁武帝撰;中庸讲疏一卷,梁武帝撰;制旨革牲大义三卷,梁武帝撰;乐类:乐社大义十卷,梁武帝撰;乐论三卷,梁武帝撰;春秋类:春秋序义疏卷,梁简文帝撰;孝经类:孝经义疏十八卷,梁武帝撰;孝经义疏五卷,梁简文帝撰;论语类:孔子正言二十卷,梁武帝撰;长春义记一百卷,梁简文帝撰。帝王的表率行为,对社会上层文人产生广泛的影响。皮锡瑞《经学历史》记载:“世传十三经注,除《孝经》为唐明皇御注外,汉人与魏、晋人各居其半。郑君笺《毛诗》,注《周礼》、《仪礼》、《礼记》;何休注《公羊传》;赵歧注《孟子》;凡六经,皆汉人注。孔安国《尚书传》,王肃伪作;王弼《易注》;何晏《论语集解》;凡三经,皆魏人注。杜预《左传集解》;范宁《谷梁集解》;郭璞《尔雅注》;凡三经,皆晋人注。以注而论,魏、晋似不让汉人矣。”(注:皮锡瑞:《经学历史》,中华书局1989 年版,第163页。)与经学大盛的汉代相比,魏晋人对儒家经典的阐释,在数量及质量上皆不亚于前朝,《隋志》所著录的经部书籍六百多部,五千多卷,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为当时文人所作,可见其用力之勤。
然而,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就图书总体而言,儒家经学的失落已是难以挽回的事实。西汉时期,儒家经典是文人学士们研究阐发的唯一对象,东汉虽稍有改变,但范围极小,魏晋南北朝时期,这一局面便完全打破,对各家学说的研究雨后春笋般兴盛起来,仅见于《隋志》所载,对儒家以外文献的阐发就有一百三十余种。史部不仅有正史,也注及杂史、专史,如郭璞的《穆天子传注》,《山海经注》,挚虞的《三辅决录注》;子部的注释涉及了儒家、道家、纵横家、兵家、医学、小说家、天文家、历算家等,如王肃《太玄经注》、王弼《老子道德经注》、向秀《庄子注》、乐一《鬼谷子注》、曹操《孙子兵法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史崇《天文注》、郦道元《水经注》、徐岳《九章算经注》、全元起《皇帝素问注》;集部则涉及了楚辞类、别集类、单篇作品的注释,如释道骞《楚辞音》、刘杳《离骚草木疏》、裴津《山涛集注》、郭璞《子虚、上林赋注》、薛综《二京赋注》(注:参见董洪利《古籍的阐释》,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0页。)。此外,还涌现了大量佛经注释。历来被儒家等级观念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作品,《隋志》也进行了著录与揭示,仅集部所载,便有汉武帝班婕妤集一卷、梁班昭集三卷、妇人集二十卷、妇人集钞二卷、杂文十六卷(为妇人作)、晋江洲刺史王凝之妻谢道韫集二卷等等,较之《汉志》,其数量大有扩展。
各学科的兴盛,又产生出各专门学科的专科书目,以数量而论,佛经专科书目最多,今可考见的就有四十多种(注:参见乔好勤:《中国目录学史》,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15页。)。 文学专科书目其次,仅《隋志》所载就有五部,还有道经书目与书画书目。然而却没有一部专门的儒家经书书目。
纵观魏晋南北朝现实图书情况,儒家经典的主导地位已极大动摇,但在统治者主持的官修书目中,其独尊地位却摇而不倒,并自始至终处于书目编制的首位。
三、官修书目的开新与主导地位的失落
官修书目以“官修”的优越性,在各种类型的书目中理应处于主导开新的领导地位,然而在这一秩序紊乱的特定历史时期,官修书目虽然照例开创书目编制潮流,却失却了原有的主导地位,影响力反在私撰书目之下,形成了书目史上官修书目发展的第一次低谷。
就文化环境而言,魏晋南北朝是一个由紊乱走向秩序、由探索走向成熟的建设性时期。随着社会的巨大变迁,传统思想与学术都有了新的发展,现实图书情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西汉开创的书目编纂方法,不但六类的划分与现实图书难以吻合,其序、提要的纂写,在这一特定的动荡时期,既无物力的保障,更无时间的许可。面对这些具体的现实情况,官修书目率先摆脱传统,尝试新的书目编制方法。考虑到史部图书的激剧增长、诸子之书的逐渐散亡、佛道经书的大量出现,一方面对图书的分类进行重新调整,以适应现实图书情况的四分法加附录的形式代替原有的图书六分法,一方面又对图书的评介进行简化,突出其工具性、账簿性功能。这一尝试始于魏《中经》,因其顺应潮流,为各朝官修书目相沿不改。这一时期可考的17部官修书目,除专科书目外,全部都是四部分类书目。《隋志》记载当时改革的情形:“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勗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记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但录题及言,盛以缥囊,书用缃素。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佛、道经书则以附录形式收录于四部图书之后。《晋中经簿》首附佛经,梁阮孝绪《七录叙》后《古今书最》记载:“《晋中经簿》,四部书一千八百八十五部,二万九百三十五卷。其中十六卷佛经书簿少二卷,不详所载多少。”到《隋志》,这一著录方法完全定型。先列经史子集四部,后附道佛经书,成为这一时期书目编制的主要方法。魏晋官修书目开创的仅记书名卷数,“至于作者之意,无所论辩”的简明四部分类法,不再以探本求源、考辨学术为目的,而致力于对图书本身的登记与著录,以揭示与检索图书为首要任务,虽然学术品味有所降低,但书目的基本职能,工具作用却大大加强,这无疑是对传统书目功能的一次冲击,并开创了书目史上与学术性书目并行发展的账簿性书目编制的潮流。
官修书目对书目编制从分类到著录形式的开新,虽然“秘阁以为永制”,但私撰书目却并不响应。一方面传统《七略》的分类方法影响犹在,另一方面“官修”的影响力在这一特定时期不免力所难及。成书于刘宋年间的私撰书目王俭的《七志》和梁代私撰书目阮孝绪的《七录》,从内容到形式都紧步西汉《七略》,掀起一股与官修四部书目相抗衡的复古高潮。分类上,他们将《七略》之“七”模式化、神圣化,有意忽略《七略》实乃六分图书的事实,极力宣扬“七”的形式。《七录序》谈《七志》分类:“以向、歆虽云《七略》,实有六条,故别立图谱一志,以全七限。”从而构成经典、诸子、文翰、军书、阴阳、艺术、图谱七大类别。阮孝绪的《七录》,实际上也只是五大类,即经典、纪传、子兵、文集、术技,为了达到“七”的目标,强将当时作为附录的佛经与道经图书算作二类,从而凑成七大类别。在图书著录上,他们一反官修书目简单账薄性著录方法,对与图书相关的内容进行适当阐发。《七志》评述各类图书的内容及分类意义,“作九篇(外加附录佛、道经书)条例,编乎首卷之中”(注:《隋志·大序》,中华书局1965年版,以下未见出处的引文均见《隋志》大序。),又受当时品评人物之风的影响,“于书名之下,每立一传”(注:《隋志·大序》,中华书局1965年版,以下未见出处的引文均见《隋志》大序。)。《七录》同样“总括群书四万余卷,皆讨论研核,标判宗旨”(注:阮孝绪:《七录叙》。),对记录图书形式和内容的重要情况进行揭示,并且成就更在《七志》之上。
在中国古代,“官方”总是代表着权威,其行为当然就是人们遵循的准则。王俭、阮孝绪的私撰书目,却置官修书目的编制方法于不顾,一味追求复古,以个人之力,在收书数量、著录方式、分类组合上别具一格,取得了完全压倒官修书目的学术成就,成为当时读书人参考使用的重要工具,影响远在官修书目之上。
【参考文献】
[1] 汪辟疆著:《目录学研究》,文史哲出版社1983年版。
[2] 乔好勤著:《中国目录学史》,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3] 《隋书·经籍志》,中华书局196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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