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社会动荡、分崩离析的战乱时期。魏、蜀、吴三国鼎立、西晋的八王之乱、南北朝各短暂王朝的频繁更迭,这动荡不已的局势使国家藏书遭到严重损失,学术消沉达于极点。然而对思想而言,由于政治干预的弱化,人们从传统文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形成了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以来又一次思想活跃时期。多民族文化在这里交汇,传统思想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开拓与创新成为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揭示这一特定历史时期文化典籍情况的官修书目,不但敏感地反映出时代思想文化发展的新特点,更借时代之风,完成了自身在书目史上最具意义的创新与转变,揭开了书目发展史上的新篇章。
这一时期的官修书目,见于记载的有17种(注:参见汪辟疆《目录学研究·官修书目表》,文史哲出版社1983年版,第73-74页。)。这17部官修书目现在已无一幸存。我们今天研究当时的官修书目,主要是通过旁证资料:梁代阮孝绪的综合性私撰书目《七录》序及分类表;史书及零星的宗教经书目录中的记载;唐初官修史志书目《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这些旁证资料价值最大的首推《隋志》。《隋志》所著录的隋代政府藏书,基本真实地反映出魏晋南北朝政府藏书的主要特色。而且,《隋志》编目者特意运用附注法,揭示梁代以前的图书流通情况,这更增加了《隋志》的参考价值。综观这些书目的内容与形式,无一不体现着特定的时代精神。
一、 多元文化的凝聚与开放
较之汉代官修书目对汉民族文化成果的整饬,魏晋南北朝官修书目,显示出一种多民族文化成果大融合的新特色。在这一融合中,一方面,代表传统文化的典籍图书,以其旋聚旋散的坎坷命运显示出传统文化强大的凝聚力,这股内在的力量,使少数民族征服者在文化上始终处于被征服的地位。另一方面,传统文化又以一种积极开放的姿态去吸纳其他异域文化的精华,从而更增强了传统文化自身的活力。反映时代文化成果的官修书目,正是这一时代多元文化凝聚与开放的结晶。
从当时官修书目编制的过程来看,虽说战乱连年,但各短暂王朝的统治者只要稍有宁日,便立刻对经籍图书进行搜集整理,把传统文化中的精神养分,看作他们共同的财富,作为自己建邦立国的支柱与指南。在这一时期,整理图书、编制书目的工作,虽不免草率,却从未因战乱而长期停止过。不仅汉族统治者如此,少数民族统治者也不例外。天下三分的魏、蜀、吴时期,“魏氏代汉,采掇遗文,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注:参见汪辟疆《目录学研究·官修书目表》,文史哲出版社1983年版,第73-74页。)。与曹魏鼎足而立的蜀、吴政权,同样不遗余力,争相设立东观以为国家图书馆,蜀以“博览群书”的谷阝正为秘书郎,掌管东观藏书;吴任韦曜为中书郎和博士祭酒,“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注:《三国志·吴志·韦曜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皆力所能及地对经籍图书进行搜集整理。西晋短暂统一,内部王位之争不息,外部各族反晋斗争不止,西晋政府仍是一方面集中前朝遗书,一方面又令各地献书,使“秘书监荀勗又因《中经》,更著《新簿》”(注:《隋志·大序》,中华书局1965年版,以下未见出处的引文均见《隋志》大序。),整理著录国家藏书达29945卷。到东晋,历经“惠、怀之乱”,经籍图书散失惨重,政府藏书寥寥无几,而东晋王朝仍不放弃努力,以李充为著作郎,整理著录出仅有图书3014卷,编成《晋元帝四部书目》,并且继续不断地搜求整理。
南北朝时期,相对稳定的南朝,书目编制更为频繁。刘宋王朝,先有殷淳的《四部书目》,整理著录图书14000余卷。 稍后又有阮孝绪的《元嘉八年秘阁四部目录》,著录图书14580卷。 随着图书数量的不断增长,又令秘书郎王俭编制《元徽元年四部书目》,著录图书15074 卷。享国仅23年的南齐政府,也令王亮、谢胐编制出《齐永明元年秘阁四部目录》,著录图书18010卷。萧梁时期,是南朝图书整理编目工作的顶峰时期。“梁初,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内列藏众书,华林园中总集释典,大凡二万三千一百六卷,而释氏不豫焉”。在此基础上,编制出《文德殿四部目录及数术书目录》、《梁天监六年四部书目》。发展到梁元帝,萧梁藏书多达十几万卷。然而江陵失陷,元帝将所藏图书全部付之一炬。陈朝虽也屡编书目,可考者有四部,但终因国力日衰,在藏书规模上再也没有赶上前朝。
令人瞩目的是,少数民族统治的北部地区,“战争相寻,干戈是务”,战乱更甚于南方,然而无论哪个少数民族的首领短暂登基,其上层人物都纷纷仿效南朝秘书监制度,置官定员对经籍图书进行搜求整理。如后赵首领羯人石虎,派国子博士到洛阳抄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注:《晋书·石季龙载记》,中华书局1965年版。)。前秦首领氐族人苻坚不仅在宫中置博士传授儒家经典,还派人编抄书籍,以充书库。建立北魏政权的鲜卑拓跋氏,更是积极推行汉化,先后三次进行图书搜集,并编制出《魏阙书目录》,以此为依据到南朝借书,卢昶的《甲乙新簿》就是当时图书整理的成果。北魏分裂以后,后齐统治者“颇更搜聚,迄于天统、武平,校写不辍”(注:《隋志·大序》,中华书局1965年版,以下未见出处的引文均见《隋志》大序。)。后周时期,其初仅有图书八千余卷,后不断搜寻,最终达到一万五千余卷。
在这样一个分裂动荡的时代,编目之频繁,仅见于记载的官修书目就有17种。其数量之多,不亚于任何一个太平盛世。从这些书目所著录的图书数量来看, 可说是参差起伏。 西晋的《晋中经簿》著录图书29945卷,是这一时期官府藏书的最高峰, 比班固所记的西汉藏书之盛的《汉志》多出一倍多。但这一高峰在不到半个世纪后的《晋元帝四部书目》中猛然跌落到3014卷,十不存一。又历经一百多年的聚散辗转,到梁代《文德殿四部目录及术数书目录》中, 藏书数量又迅速回升到23106卷,接近于《晋中经簿》高峰时的藏书水平,在《晋元帝四部书目》的3014卷基础上增长了七倍多。如此猛跌猛增,其速度之快,在我国书目史上实属罕见。这些书目,不仅在著录图书数量上起伏较大,在编目质量上也差参不一。北方少数民族统治区,他们对汉文化典籍的整理毫无根基,因而编目工作远逊于南方各朝,今可考见的书目仅两部:一部是为搜寻图书而编制的《魏阙书目录》,另一部是类目不全的《甲乙新簿》。南方各朝则以西晋及梁朝成绩最为显著,他们分别编纂的《晋中经簿》及《文德殿四部目录及术数书目录》,是这一时期书目编纂水平与特色的代表,前者开书目四分法之先,又首附佛经于四部之后。后者将数术书单独立类,创书目五部分类法。魏晋南北朝官修书目中图书数量与编目质量的起落悬殊,不仅体现出这一战乱时期图书整理的艰难与执著,更体现出传统文化强大的向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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