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天汉月方诸》中,卜弼德指出《汉书》记乌孙史事,有“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的记载,拊离即böri之音译。[20]如果卜弼德的意见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拊离就是文献上游牧民族首领以狼(böri)为名的最早例证。卜弼德还依据明代张溥所编《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所收曹丕《典论》论汉武帝之文(案该文最早见于《艺文类聚》[21]),有“刈单于之旗,剿阏氏之首,探符离之窟,扫五王之庭”的句子,其中“符离”即乌孙之拊离,突厥之附离(böri)。《典论》所说的“符离”,其出典应当是《史记》所记卫青“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22]对蒲泥和符离的解释,《索隐》引晋灼曰:“二王号。”又引崔浩曰:“漠北塞名。”晋灼的依据是《史记》提到“匈奴符离王”[23],或因此推及另有蒲泥王。崔浩的依据是《汉书》记武帝元朔二年“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24]无论是作为漠北地名还是作为匈奴王号,卜弼德把这个符离与突厥附离(böri)进行比定,可说是非常敏锐和富于启发的。
《周书》记突厥习俗制度曰:“旗纛之上,施金狼头。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25]《新唐书》亦记突厥“卫士曰附离”。[26]《通典》说突厥“有时置附邻可汗,附邻,狼名也,取其贪杀为称”。[27]这就是说,突厥有以böri为可汗号的传统。可汗号是官号的一种,böri能够作可汗号使用,自然也可以作为普通的官号使用。在前述“佛狸伐”一词中,佛狸也正是作为官号使用的。隋代突厥有“步离可汗”,即《通典》所谓附邻可汗,突厥语作Böri Qaγan;唐代突厥有“步利设”,即Böri Šad──在这两个用例中,böri的性质都是官号。《魏书》还提到“贺兰部帅附力眷”[28],“附力眷”这个名字,可能也是由“附力”与“眷”两个部分组成的,诚如是,则附力也应当是böri的异译。
卜弼德特别强调乌孙、突厥民族起源传说中狼的因素,并把这种传说与名号中狼的使用联系起来。白鸟库吉在探讨乌孙历史时,也注意到乌孙民族传说中昆莫因狼乳而生的故事,并与高车始祖为狼与匈奴女所生、突厥出于狼种等民族起源传说结合起来,由此解释突厥“施狼头纛”和以狼为可汗号的传统。[29]西诺(Denis Sinor)对突厥起源的种种传说作了深入分析,他也联系起了乌孙的传说,此外还加上了蒙古苍狼白鹿的起源传说。[30]值得注意的是,拓跋鲜卑集团除了太武帝的鲜卑本名明显有狼的因素以外,还有以“叱奴”为名的部落。《魏书》:“叱奴氏,后改为狼氏。”[31]《蒙古秘史》开篇即说成吉思汗的祖先是孛儿帖赤那,原译“苍色狼”。[32]学者都同意赤那即chino’a,是蒙古语词,意为狼。[33]北魏的叱奴氏,当即蒙古之赤那。根据我们对魏晋时期鲜卑诸部得名的研究,这里的叱奴氏,当得名于该部族历史上某位以叱奴为官号的首领。这里我们看到另外一个表示“狼”的北族词汇同样被用作官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