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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时:五四运动与中国传统
来源:未知  作者:余英时  点击:次  时间:2009-09-19 00:57于哲学网发表

 
    
    鲁迅在1908~1909年之间曾在东京民报社向章炳麟问学,同时听讲者还有周作人、钱玄同、许寿裳等人。据鲁迅自己说,当时去请业主要是为了敬仰章氏的 革命精神,而不是他的经学、小学。因此所听的“说文解字”,后来一句也记不得了。[12]这大概也是实情。不过章氏讲学,并不一味地板起面孔。据另一在座 者许寿裳的回忆,他“有时随便谈天,亦复诙谐间作,妙语解颐”[13]。在这些“诙谐间作”之中就常夹着一些对孔子不太尊敬的论调。周作人记太炎“庄谐杂 出”讲解“说文”,就有下面这一段话:
    
    中国文字中本有些素朴的说法,太炎也便笑嘻嘻地加以申明,特别是卷八尸部中“尼”字,据说原意训路,即后世的昵字。而许叔重的“从后近之也”的话很有点怪里怪气。这里也就不能说得更好,而且又拉扯上孔夫子的“尼丘”来说,所以更显得不太雅驯了。[14]
    
    周作人写这段话时已是八十岁的人了,事隔五六十年,尚且记忆犹新,可见当时印象的深刻。这类话也未必一定有什么恶意,不过可以看到在章氏心目中,孔子已不 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成至圣先师”了。五四以后林语堂编《子见南子》的剧本曾引起轩然大波,其实较之章氏之解“尼”字,也不见得就更为轻薄。所以鲁迅 后来虽然记不起章氏讲“说文解字”的话,但这一类拿孔子来开玩笑的话,一定还记得不少。
    
    刘半农曾赠鲁迅一副联语“托尼学说,魏晋文章”,上联的“托”是托尔斯泰,“尼”是尼采,据说鲁迅自己也以为很恰当,但这当然是五四初期的鲁迅。事实上,鲁迅不但爱好魏晋的文章,而且也深受魏晋思想的感染,章炳麟的影响在这里是显而易见的。章氏《自述学术次第》曾言:
    
    余既宗师法相,亦兼事魏晋玄文。观夫王弼、阮籍、嵇康、裴?之辞,必非汪(中)、李(兆洛)所能窥也。[15]
    
    由于章氏的提倡魏晋文章,鲁迅从此便对《嵇康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民国二年以后,许寿裳常见他伏案校书,一部《嵇康集》便不知校过多少次。[16]但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思想人格方面所受到的孔融、阮籍、嵇康等人的影响,许寿裳说:
    
    鲁迅对于汉魏文章素所爱诵,尤其称许孔融和嵇康的文章。我们读《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便可得其梗概。为什么这样称许呢?就因为鲁迅的性格,严 气正性,宁愿覆折,憎恶权势,视若蔑如,皜皜焉坚贞如白玉,懔懔焉动烈如秋霜,很有一部分和孔、嵇二人相类似的缘故。[17]
    
    在许氏所提到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那篇文章里,鲁迅就特别引了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非汤武而薄周孔”那句话,并且对他们“毁坏礼教”的罪名力加洗刷。他说:
    
    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的时代,崇奉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
    
    这些话在当时显然颇有几分“夫子自道”的意味。更有趣的是他接着举出阮籍、嵇康都不要儿子学自己那种放诞,而嵇康“家训”中更是充满了教儿子做人要小心谨 慎的话头。[18]在这种地方,鲁迅简直和嵇康在人格上有一种认同的倾向。鲁迅虽然激烈,做人却有他“世故”的一面,其细心多疑之处与嵇康竟有遥相契合之 处。据说当他死的时候,他的儿子海婴已经八岁了,但是这个孩子却一直不知道父亲是鲁迅。[19]不知道鲁迅究竟是有意效法嵇康诫子的办法呢,还是性格上的 偶合。
    
    我们看了鲁迅的例子便最能明白五四的新文化运动,其所凭借于旧传统者是多么深厚。当时在思想界有影响力的人物,在他们反传统、反礼教之际首先有意或无意地 回到传统中非正统或反正统的源头上去寻找根据。因为这些正是他们最熟悉的东西,至于外来的新思想,由于他们接触不久,了解不深,只有附会于传统中的某些已 有的观念上,才能发生真实的意义。所以言平等则附会于墨子兼爱,言自由则附会于庄生逍遥,言民约则附会于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这是魏晋间以佛经配拟外 书的所谓“格义”的老路子,有时尽管他们笔下写的全是外国新名词,若细加分析则仍无法完全摆脱传统的旧格局。胡适在当时对西方文化最有亲切的体会,但他的 “非孝”说也还是根据王充、孔融以来所谓“父之于子,当有何亲”那一派的议论。[20]所以在五四时代,中国传统中一切非正统、反正统的作品(从哲学思想 到小说戏曲歌谣)都成为最时髦的、最受欢迎的东西了。胡适把“整理国故”当作“新思潮的意义”的一部分,正可见五四与传统之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的。鲁 迅虽然后来很讨厌“国故”,但他自己仍然做了不少“整理国故”的工作,他的《小说旧闻钞》的再版是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一月,其中仍略有
    增益,距离他的逝世不过一年多而已。
    
    已故的李文孙(JosephLevenson)对近代中国思想史曾提出一个有名的论断,认为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大体是在理智方面选择了西方的价值,而在情感 方面却丢不开中国的旧传统。[21]这个说法在美国流行一时,迄今未衰。李氏所言,当然不是全无所见,但终不免失之笼统、粗糙。中国的传统,其内容实在太 复杂,不容易接受这种简单的处理。传统中非正统、反正统成分在近代的兴起当然和所谓西方价值的冲击有很大的关系,然而也不是完全被动的。远在近代西方文化 进入中国之前,传统中的异端有时也爆发为激烈的偶像破坏运动。继明代程朱陆王的争论之后,潘用微痛斥孔庙两庑都是一群僧道,并说孔子不得明师,所以其学十 五年、十年才能进一步。这种大胆破坏的言论在当时曾得到很多人的支持,[22]这正是钱玄同在今古文之争的问题上所采取的“一齐撕破”的办法。清初的颜元 也同样是一位最有破坏力的思想家,他不但反程朱陆王,同时也反训诂考证,他不但痛恨书本知识,同时也鄙薄知识分子。[23]不过由于当时中国传统的社会秩 序并未全面解体,又没有外来文化的挑战,因此这一类反传统的思想才得不到充分发展的机会罢了。康有为、章炳麟的反传统思想虽然已受了外来的影响,然而其中 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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