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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世界,两种性格——宝玉病理新论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1970-01-01 08:00于哲学网发表

  在作品中,精神失常是宝玉形象的重要方面。对此,贾雨村叫“乖僻邪谬不近人情”,那首《西江月》说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行为乖僻性乖张”,贾母认为是“刁钻古怪的毛病儿”。其次、宝玉有丰富的精神病史。就作品的描写看,诸如精神抑郁,表情冷漠,少语或语无伦次,喃喃自语,善悲欲哭;诸如狂乱无知,时悲时喜,哭笑无度;诸如心悸易惊,不省人事,口吐涎沫。宝玉都有程度不同的表现。基于这一事实,我们认为,从“病患”的角度着眼,对宝玉的病症、病因作些研究,不仅不是无的放矢,相反有望打开认识宝玉形象的新天地。

  通过以上的论述,有人可能为作者这样刻画宝玉而困惑。其实,就实质而言,那不过是一种为成就主题而有的表现人物技法。于作品第一回,有一段交代创作缘起的文字,作者说:“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我之负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衍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根据以上引述,我们认为,《红楼梦》是一部“着意于闺中”之作,女子“行止见识”的高明是作者要表现的内容,较之女子我的遗憾(亦即宝玉),是作品主题产生的基础和作者进行创作的动力。在第五回,他又借警幻仙子的口说,宝玉的性情“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昭光,见弃于世道”。这里,“独为我闺阁昭光,见弃于世道”,表面好像说,因属意漂亮女子,宝玉被世人唾弃。但联系上面“使闺阁昭传”的字眼、亦即张扬女子“行止见识”高明的主题看,其不排除作者是借警幻仙子之口,公开自己成就主题的手法,即:在《红楼梦》的创作上,作者是以宝玉这个人物光大女子形象、凸显女子价值的。

  作者借宝玉光大女子形象、凸显女子价值的表现。

  1、 借宝玉发现诸钗之“美”。在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对黛玉的形容,凤姐 “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凤姐之看黛玉,既是“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故也算认真、专注,但是,“这样标致的人物”,不仅没有触及黛玉“美”的要妙,甚或是不疼不痒、说了等于没说。故:以凤姐之流的粗俗和审美细胞的欠缺,黛玉之“美”,纵在客观上惊世绝俗,但也不过是待认识、待发现的内容。后宝玉见黛玉,通过其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黛玉的空灵蕴藉、婉雅风流才得以表现。作品说:宝玉、黛玉“厮见毕归坐”,宝玉“细看形容(黛玉),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花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读《红楼梦》时,我常常感到,其中女子之袅婀,似乎全是为宝玉而摇摆。不是吗?宝玉见黛玉前,贾府已有多人见识了黛玉。但是,他们对黛玉的形容,不是视而不见、熟视无睹;就是像凤姐那样的不着要领;再不就是较之凤姐,在大体上也接近了黛玉,并多少触及了诗化的神韵,但缺陷是失之潦草与笼统,挂一漏万、一鳞半爪。诸如“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之后,黛玉进行过所有的客套,就要正式在贾府寄居时,外出归来的宝玉,才全面、具体、切近核心与灵魂,或曰形神兼备地诠释了黛玉之丰采。所以,在作品中,真正把黛玉之“美”张扬、渲染到位者,惟宝玉而已。一部作品中,黛玉的情况如是,他人亦如是。举凡宝钗的丰腴端庄、湘云的飘逸朗爽等,都是宝玉眼中的杰作。故在女性世界中,宝玉是诸钗“美”的发现者。是因为有了宝玉,诸钗才亮丽无比。

  2、借宝玉映衬诸钗的“才”。如在作品中,凤姐杀伐决断、逞才显能,于是,作者经常有意识地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到宝玉和凤姐身上。“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介绍了宝玉的荒唐后,就有针对地说凤姐“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男人万不及一”,“上下无不称颂”等。在正式情节中,大凡夸耀女子才干的地方,宝玉往往莫名其妙地、似幽灵般地存在。秦可卿发丧前后,王熙凤运筹帷幄,英姿飒爽,宝玉却与秦钟昏天黑地、鬼鬼祟祟。五十六回,探春为贾府的颓败劳心费神,宝玉却在江南甄家花园里庄周化蝶、“胡梦颠倒”。特别是在前述的诗酒雅集中,宝玉简直就是马戏中的小丑,笨拙与失措才是自我的价值所在。一次次的被罚,一次次的“落第”,一次次的“大费神思”------,通过这样的衬托与铺垫,诸钗于是就横空出世,不同凡响。省亲时,元妃只命众人作“一匾一咏”,黛玉作一首五言律,“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遂代宝玉“吟成一律”逞胜。这样的描写在作品中很多。遍嵇作品吟词作赋之笔,那些女子俱借宝玉展其能、耀其才。所以,但就这一点看,如否定作者是通过宝玉张扬诸钗,宝玉这里的低能与颟顸就不可理喻。

  3、借宝玉区别人物性格、特别是诸钗的性格。已有学者指出,《红楼梦》的一些人物,特别是其中的主要女子形象呈对立状态。这种认识是正确的。但是,就实质而言,这是以宝玉为中介完成的。如果没有了宝玉,所谓对立就是一句空话。如:黛玉的尖刻乖僻与宝钗的随分从时呈现对立。但是,黛玉、宝钗这种性格,都是通过宝玉表现的。就黛玉的情况看,她是宝玉满腔热情地讨好、亲近对象,但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在这种活动中,宝玉却一次次地被刁难、被冷落,以至跋前踬后,左右为难。这样,透过宝玉无所适从的满头雾水,黛玉的尖酸小性就兀然而立。就宝钗的情况看,她是宝玉宣泄乖僻的对象。在作品中,宝玉最先的两次胡闹,一是于黛玉面前摔玉,一是于宝钗那里要吃其服用的丸药。作品说,当宝玉要尝尝宝钗的药时,“宝钗笑道:‘又胡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你看,面对宝玉的荒唐,宝钗的表现是多么得体:有批评但不尖刻严肃,有意外但不大惊小怪。“又胡闹了”四字,是拿宝玉没办法,也是听之任之不予计较。这样的描写在作品中很多。通过这些,宝钗的宽厚与本份也就跃然纸上。再如,妙玉的“过洁”与刘姥姥的“过俗”呈现对立。于此宝玉也功莫大焉。大家知道,妙玉与刘姥姥没有直接关系,但在四十一回,于栊翠庵,因嫌刘姥姥用过的茶杯不洁,宝玉建议把杯子给刘姥姥,妙玉说:“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所以,由于宝玉凭空把刘姥姥与妙玉拉到共同的视线中,刘姥姥的包容万象与妙玉的一尘不染才形成对比。此外,如细加分析的话,其他人物之间的对立,如:李纨之“德”与凤姐之“才”、探春之“刚”与迎春之“懦”、惜春之“空”与妙玉之“色”、湘云之“乐”与可卿之“悲”等,宝玉都程度不同地、以参照物的形式发挥了作用。所以,在作品中,如果没有了宝玉,诸钗的性格就不可能那样多姿多彩、万象纷呈。

  4、借宝玉表现诸钗的不俗。如前所述,在作品中,宝玉的地位是高贵的,但为了光大女子形象、凸显女子价值,虽有程度、用心、方式之别,但总得来说他是一个被贬损的人物。

  第六十三回,芳官等为宝玉过生日每人添了三两银子。宝玉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说:“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对此袭人说宝玉:“一天不挨他两句硬话冲你,你再过不去。”晴雯者,至卑至贱也;宝玉者,至贵至尊也。但至贵至尊者被无端冲撞,而至卑至贱者却使气任性。这是从被使气、被挖苦、被抢白的角度贬损宝玉。

  在女性世界中,不少人对宝玉指指点点,以训导宝玉为职责。王夫人之流的长辈如是,宝钗之流的贵小姐如是,生来就服侍人、照顾人的丫头亦如是。特别是那个集妾、婢、母于一身的袭人,可谓兢兢业业、乐此不疲。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情切切良宵花解语”等,都是这样的故事。在那里,一方识大体、明大义,富有机心,巧舌如簧;一方心性昏拙、理亏气短,既识不破人家的机关,又为自己曾经有过的荒唐而惭愧,于是信誓旦旦,决心改过。这是从被指点、被训导的角度贬损宝玉。

  在女性世界中,宝玉是被编排的对象。在诸钗那里,他是 “银样蜡枪头”,“无事忙”,“富贵闲人”,“呆雁”,“亲近不得的人”——可以说,举凡贬义的、无能的、没出息的绰号;举凡不良的品性,他们信手拿来,就扣在宝玉的头上。最为让人难平的是,就连“宝玉”的名号,也被黛玉质疑说:“至贵者为宝,至坚者为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这是从被嘲笑、被奚落、被打趣的角度贬损宝玉。

  在读作品时,我们时不时可以看到,宝玉如马戏中的小丑一样,周旋、穿梭于诸钗之中,这边的妹妹还没有哄好,那边的姐姐就怨气冲冲;对这个丫头正赔着小心,那里的奴才就拉下了冷脸。这宝玉到处叩头,到处作揖,一脸卑微,满身不是,但那些惟我独尊、容不得一丝唐突与不敬的女子,还是不满足、不甘心。这是从被刁难、被消遣的角度贬损宝玉。

  除此之外,更有被孤立、被冷落、被作弄,甚至是咬牙切齿地被诅咒等。通过这样的描写,宝玉的下作、卑微、愚拙,乃至不贤不肖等,自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而那些女子的神圣、机敏,“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等也一览无余了。

  5、不容否人,在女性世界中,宝玉的过激、荒唐、痴傻等十分醒目。但就实质看,他绝非那样的“龌龊”、“不堪”。如前所述,宝玉有过些偏激的言论。但平心而论,这大多是情急之语,是小孩口中没遮拦。用他自己的话讲是:“原是那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但由于作者有意借袭人之流的嗔箴等,进行了欲盖弥彰式的,肆意的点化、渲染,引申、发挥,上纲上线,宝玉的行为才显得危险。试问作品中秉叛逆色彩者惟宝玉欤?一次宝玉把原属皇上的珠子给黛玉,黛玉一下子就扔掉,还说:“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东西,我不要。”这不是公开藐视皇权吗?要发泄对别人的不满,史湘云挖苦一些人“不犯着他们颂圣去”,这不是也很犯忌讳吗?对这些,由于作者只是在具体的交际场合中就事论事,说是说了,但不张扬,不扩大,故同属犯忌的行为,在别人那里也就无足轻重。 更为重要的是,在女性世界中,所谓的宝玉“问题”,大多不是宝玉直接、自觉表现出来的,而是通过转述或激发等才有的。如:说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称“除‘明明德'外无书”,甚至“毁僧谤道”等,是袭人说宝玉曾经那样讲过。至于这些是何时、何地甚至是因何而讲的,就无法查考了。“文死谏、武死战”,倒确实是出自宝玉之口,但那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吗?那时本来宝玉心绪就不佳,但袭人不看事色,罗嗦得没完没了,在极度的烦躁、失控下,宝玉不得不那样堵其嘴。认真检索作品发现,宝玉心性、品格、智力等方面的问题,许多由以上两点促成的。我们认为,在女性世界中,作者这样张扬、渲染宝玉的“龌龊”、“不堪”,很值得人深思。就表面看,这是说宝玉差劲,但在这背后,强烈的印证别人比宝玉高明的动机更是昭然若揭。已经有人看出,在《红楼梦》的创作上,作者有一种男性批判意识。在他的笔下,贾家的男性,刚愎古板、迂暗糊涂者有,安荣尊贵、坐吃山空者有,严重的是一味奢淫、倚势妄为。但对宝玉这个少年,作者把他与那些人还是尽量区别开的。于太虚幻境,宁荣二公说:他们家“富贵流传,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略可望成”。这是宁荣二公对宝玉的评价,也是作者对宝玉的看法。所以,宝玉的“龌龊”、“不堪”是托举诸钗使然,除去这个无法绕开的问题,作者把他还是尽力往理想了写。故:对女性世界中宝玉的表现,如果不研究作者为什么那样表现他,如果抓不住作者艺术表现企图这个根本问题,我们完全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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