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三類
作爲第三類,鄭寅普所舉的是洪大容(號湛軒,1731~1783),於此所舉出的是著名的〈毉山問答〉。〈毉山問答〉是由「虛子」與「實翁」兩個虛構的登場人物的對話構成的。
虛子曰:「崇周孔之業,習程朱之言,扶正學斥邪說,仁以救世,哲以保身。此儒門所謂賢者也。」實翁昂然而笑曰:「吾固知爾有道術之惑,嗚呼悲哉!道術之亡久矣。孔子之喪,諸子亂之。朱門之末,諸儒汩之。崇其業而忘其真,習其言而失其意。正學之扶,實由矜心。邪說之斥,實由勝心。救世之仁,實由權心。保身之哲,實由利心。四心相仍,真意日亡。天下滔滔,日趍於虛。」[26]
對此記述,鄭寅普作出了以下論述:「不從心術的隠微之内在上下實地之工夫,則無法拯救此虛假之病弊,這一苦衷現於言外,即使沒有隻言片語觸及陽明學,(洪大容此語)指出因於心外求學而虛假被粉飾其中,此無需仔細探討亦是很明顯的。」(236頁)。
六、鄭寅普與東萊鄭氏
以上,概觀了〈朝鮮陽明學派〉的内容。本書的最大特色在於第二類這一範疇的確立。有關朝鮮陽明學派的文獻資料中,往往含有詭辭,因此將文獻資料的記述原封不動地按照字面來理解的話,就有誤認事實的危険性——我們應該將此作爲警鐘來理解吧。我想這樣的警鐘在普通文獻學上是廣為妥當的,但如果我們考慮到在朱子學的絶對権威一元化地支配著社會的李朝時代這一特異的思想狀況,此事體還應當作爲有關朝鮮陽明學史研究的固有問題來認識吧。
令未被文獻記述的事實浮現出水面,或者覆蓋文獻上的說法,提示新的事實,此決非容易完成的作業,亦非應該輕易進行的。因爲一歩誤,則會陷入單純的預斷與憶測。在這一點,我們應該想起的事實是鄭寅普自身所佔有的位置——以「陽朱陰王」為家學的「少論」東萊鄭氏之末裔。有關這一點,我想傾聼一下高橋亨的證言[27]。
以前,對於高橋亨所云「朝鮮的儒學乃朱子學單一色調,我覺得美中不足」,鄭萬朝作了如下回答。鄭萬朝(號茂亭,1858~1936)這一人物乃東萊鄭氏之正系,其長女嫁給了李建昌之子。而高橋與鄭萬朝是在京城帝國大學的同僚,亦是三十五年来的知己。鄭萬朝答云:「因為在朝鮮,朱子學是國學,所以士流的家學在表面上亦為朱子學,然而實際情況未必都是朱子學一色。實際上,吾家東萊(慶尚道)鄭氏,全州(全羅道)李氏寧齋(李建昌)家,其真正所奉皆為陽明學。陽朱陰王乃我等「少論」士家之家學。須熟知此點而讀朝鮮之儒書。」
而同樣,高橋亨在對《薝園國學散稿》(文教社,1955年)第四編的《陽明學演論》所撰書評中,論述如下[28]:「著者鄭寅普薝園乃東萊鄭氏,其排行在茂亭鄭萬朝之次」,「關於薝園家東萊鄭氏,正如我以前在『朝鮮學報 』第四輯所載「朝鮮 の 陽明學派」中,引述他的同族之先輩茂亭鄭萬朝氏所作的證言——其實際的家學乃陽明學。我認爲:鄭寅普生於此家,作有此論,亦是誠為理所當然的。」[29]
那麽,世世代代韜晦隠蔽其家乃陽明學派,如果鄭寅普自身就置身於這一家系中的話,我們可以想象,其將有關韜晦隠蔽之詭辭作爲詭辭而看破,像這樣獨特的嗅覚大概是與生俱來的吧。而這樣的嗅覚,今日我們這些研究者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奢望的吧。我們根據此事,重新傾聼鄭寅普的論說的話,其將記載崔鳴吉的思想轉向的崔昌大之記述斷定為策略,又將李匡師、李令翊、李忠翊分入第二類,我們不由得感到鄭寅普的判断以作爲值得傾聼的發言,其帶有的分量正在朝我們逼近。
固然,我們不應該過大地評價這種嗅覚。鄭寅普的業績,亦須受到基於實證研究的批判,此毋庸贅言。盡管如此,《陽明學演論》不僅擁有作爲朝鮮陽明學研究史上的古典的価値,還作爲特異的思想狀況下發展起來的朝鮮陽明學派最後一個活證人之親口證言,是今後亦應不斷地進行探討與檢證的著作吧。
参考文獻:
○高橋亨「朝鮮の陽明學派」
『朝鮮學報』第四輯(朝鮮學會,1953 年)
○高橋亨「『薝園國學散稿』書評」
『朝鮮學報』第十二輯(同上,1958 年)
○阿部吉雄「朝鮮の陽明學」
陽明學大系第一卷『陽明學入門』(明德出版社,1971 年)
○松田弘「朝鮮朝陽明學研究における問題の所在」
『倫理思想研究』6 號(筑波大學哲學思想學系内,倫理思想研究會,1981 年)
○吳鐘逸〈陽明傳習錄傳來考〉
《哲學研究》第 5 輯(高麗大學校哲學會,1978 年)
○尹南漢《朝鮮時代? 陽明學研究 》
(集文堂,1982 年)
○中純夫「霞谷鄭齊斗緒論——朝鮮儒林における陽明學受容——」
韓國文化研究振興財團《青丘學術論集》第 16 集(200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