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丽则”的理论内涵
扬雄在《法子·吾言》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他把赋分为“诗人之赋”和“辞人之赋”。“诗人之赋”,是指以屈原为代表、继承《诗经》传统的赋;“辞人之赋”是指景差、唐勒等人撰写、文辞靡丽的赋[3]P391。扬雄褒“诗人之赋”贬“辞人之赋”的看法或许有可以商榷之处,但他指出了屈原骚赋与汉赋的区别,还是有道理的。彦和《诠赋》篇进一步阐发扬雄的看法,提出“风归丽则”的理论命题。
“风归丽则”是指赋体创作要绮丽而有法则[6]P65。“丽”是赋体的文体标志。赋之“丽”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物象的选择上追求“唯美”。大赋的对象多为京都、宫殿和苑囿,如司马相如《上林赋》的上林苑、班固《两都赋》的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扬雄《甘泉赋》的甘泉宫等;小赋的对象多为物色、鸟兽和音乐,如谢惠连《雪赋》的白雪、祢衡《鹦鹉赋》的鹦鹉和王褒《洞箫赋》的洞箫等。对象不论大小,大多是“美”的事物。二是写法上“极声貌以穷文”。尽管不同的赋作风格各异——或“繁类以成艳”,或“穷变于声貌”,或“明绚以雅赡”,或“迅拔以宏富”,可大都采用铺叙、夸饰、比喻等表现手法,极尽铺排之能事。如扬雄《甘泉赋》:“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乎昆仑……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混成。曳红采之流离兮,飏翠气之宛延。”场景壮观、奇丽,写法崇尚铺张。三是语言上讲究“绮丽”。即所谓“赋取乎丽,而丽非奇不显,是故赋不厌奇。”[7](P132)大赋辞采富丽,多用奇字:
千乘雷起,万骑纷纭。元戎竟野,戈鋋慧云,羽旄扫霓,旌旗拂天。焱焱炎炎,扬光飞文。吐爓生风,欱野歕山。日月为之夺明,丘陵为之摇震。……俯仰乎乾坤,参象乎圣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稜。西荡河源,东澹海漘。北动幽崖,南燿朱垠。(班固《东都赋》)
小赋文辞奇巧,风格清新:
其妙声,则清静厌瘱,顺叙卑达,若孝子之事父也。科条譬类,诚应义理,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温润,又似君子。……其仁声,则若颽风纷披,容与而施惠。(王褒《洞箫赋》)
汉赋创作,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汉语的狂欢”。它充分展示了汉语的独特之美,把汉语的“能指”发挥得淋漓尽致。“则”是赋体的创作规范。如果只讲“丽”,不讲“则”,容易走上“繁花损枝,膏腴害骨”的“丽淫”之途,因此,彦和主张“丽则”。“则”包括两个方面内容:一是“体物写志”。彦和指出,“登高能赋”是为了“睹物兴情”。正因为“情以物兴”,所以作赋要“写气图貌”,表达情志。大赋是通过描绘京都、宫殿、苑囿和田猎来“序志”;小赋是是借助草木、鸟兽、“庶品杂类”来“象其物宜”,“侧附”情理。“辞赋英杰”贾谊的《鵩鸟赋》“致辨于情理”;“魏晋之赋首的”郭璞和袁宏,前者“縟理有余”,后者“情韵不匮”;他们都通过物象来抒写情志。故此,清人刘熙载《艺概·赋概》云:“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赋寓之”,“志因物见”。二是关乎“风轨”。彦和指责“逐末之俦,蔑弃其本”,“无贵风轨,莫益劝戒”,发挥了郑玄“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的看法,从反面说明赋应该接续《诗经》“吟咏情性,以讽其上”的“为情而造文”传统。他提出作赋“义必明雅”(内涵明白雅正),就是要宗法《风》《雅》,补“丽淫”之偏,纠不涉及风教法度、无益勉励劝戒之弊。显然,彦和倡导的是扬雄“诗人之赋”,是以《诗经》的《风》《雅》创作范式来铨评赋的创作。他认为,“赋自《诗》出”,尽管后来与诗“分歧异派”,但“赋、颂、歌、诗,则《诗》立其本”,体现了他以经为体、“正末归本”的主导理念。他指摘“辞人赋颂”,不满近人“远弃《风》《雅》,近师辞赋”的原因正在于此。刘熙载《艺概·赋概》有云:“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讽谏……一以言志……言志讽谏,非雅丽何以善之?”来裕恂《汉文典·文章典》亦云:“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义在托讽,是为正体。”刘氏的“讽谏”、“言志”,来氏的“托讽”,都是承传彦和赋宜“写志—风戒”的观点。如果作者真能做到“丽”而“则”,那么,他的赋就是“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丽词雅义”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