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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盾音乐的神秘主义倾向(1)-音乐
来源:  作者:石峥嵘  点击:次  时间:2002-04-2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内容摘要:谭盾音乐迷恋巫傩神鬼,交际天人。作曲家就像巫师,剧院就像神坛,具有明显的巫文化色彩和神秘主义倾向。这种艺术复魅深受欧美新萨满教思潮的影响,是为了重新恢复人类对自然“神性”的敬畏,试图构建和谐的人、神及自然的关系。
  关 键 词:谭盾 音乐 巫文化 新萨满教 艺术复魅
  
  听谭盾的大多数音乐,都会使我们进入一种幽远神秘、古老诡奇的魔幻世界。在他的音乐世界里,充盈着萨满巫傩的灵光,涂抹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营造了神奇诡秘的氛围,复活了古老原始的文化。那里有鬼神嚎哭,有巫傩翔舞,有萨满迷狂,有灵魂游走——那是一个异样的世界,那是一个魑魅的天地。毋庸讳言,谭盾音乐具有明显的巫化倾向和神秘主义色彩。而谭盾创造的这种音乐境界,正与席卷全球的“新萨满教”(neo-shamanism)思潮有关。
  
  (一)
  
  谭盾在创作、指挥他的许多音乐作品时,俨然是一位萨满(shaman),是一位巫师,是一位教主,他将乐坛当作了祭坛、神坛,将剧院当作了道场、祠庙,将音乐表演弄得如同宗教祭祀仪式。我们可以随意举出他许多这方面的作品。
  1985年,谭盾因外祖母逝世而创作的室内乐《道极》就已经有明显的原始巫术色彩。作品表现的是湖湘农村丧葬仪式中的道士做道场,为死者超度灵魂。在指挥表演《道极》时,谭盾就是道士,音乐会就是道场。1989年,谭盾根据屈原作品改编、创作的祭祀歌剧《九歌》,共有9段。9段的名称分别为《日月兮》《河》《水巫》《少大司命》《遥兮》《蚀》《山鬼》《死难》《礼》(这与屈原抒情组诗共有11篇不同,标题也大都不同)。从9段的标题一眼就可看出又是巫文化。谭盾在其祭祀歌剧《九歌》的“节目介绍”中明白地说:“歌剧表演的是一个宗教祭祀仪式,展示了‘巫术-萨满教’(shamanistic)的起源。”1990年,谭盾创作了《乐队剧场Ⅰ:埙》。埙的音色悲凉、萧瑟,擅于表现凄凉、哀伤的情绪。谭盾创作的埙乐运用了独奏埙与群埙的搭配,乐队与人声混用,中央音乐学院黄晓和教授认为:“具有古朴的原始图腾崇拜仪式的特征”。[1]1992年,谭盾创作了“为散布的乐队、两个指挥及现场观众而作”的《乐队剧场Ⅱ:Re》。全曲的核心材料只有一个“Re”音,通过反复哼唱“Re”音,构建起一个新的音乐文本体系。其中,谭盾又根据西藏喇嘛念经的形式,自编了一个“Hong Mi La Ga Yi Go”的“六字经”,要演员和观众采用藏戏念白的方式集体念诵这六字咒语,整个作品充满浓郁的宗教神秘主义色彩。1994年,谭盾为世界著名的古典、先锋音乐四重奏组合克罗诺斯四重奏组(Kronos Quartet)创作的歌剧《鬼戏》 (Ghost Opera),即是一部“鬼魂歌剧”。在这部被誉为“后现代主义最杰出的歌剧”中,随着光影的明暗变化与律动,穿梭着“如梦游般行走”的演奏者,逼真地营造出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鬼魅氛围。1996年,谭盾创作了协奏曲《吉他代表的七种情欲》。2003年9月3日,美国《纽约客》(The New Yorker)发文赞叹此作品说:“谭盾是富有艺术魅力的大师。他的协奏曲是他对湖南当地‘萨满教的丧葬招魂仪式’(evocation of shamanistic funeral rites)的沉思, 与弗拉曼柯舞(flamenco,西班牙的吉卜赛舞蹈) 的火热接触。”[2]1999年,谭盾根据自己1995年所作的电影《南京1937》的配乐,为香港中乐团重新编写创作了二胡协奏曲《火祭》,乐曲演绎表现了中国古老的祭祀音乐,以示对民族悲剧的追思,对战争亡灵的祭奠,以及对人类和平的祈祷和期盼。2000年,谭盾接受德国的国际巴赫学术院委约创作了管弦乐《复活之旅》(Water Passion after St. Matthew)。《复活之旅》在美国首演之前,布雷特·坎贝尔(Brett Campbell)于2002年7月5日就这部作品采访了谭盾,他在报道中说:“谭盾站立在斯勒瓦(Silva)舞台演出这古老激情戏剧, 他将实现他的童年梦想:像萨满-巫师那样具有沟通过去与现在的意念。”[3] 2002年,谭盾创作出以寻找傩戏源头为主题的管弦乐戏剧《O》。“O”是英文“origin”(根)一词的第一个字母。作者进行文化寻根,寻找的乃是最古老的原始祭祀歌舞傩戏。2002年,谭盾创作的多媒体交响协奏曲《地图——寻回消失中的根籁:湘西音乐日记十篇》,据作者“创作回忆”,是缘于要寻找一位神秘的“石头老人”:“20年前,在土家族的一个村子里,我遇到一位能用石头敲出音乐的老人。他敲击、搓揉不同的石头,奏出不同的节奏和音调。更神奇的是,每段石乐后,他抛出手中的石头,落地后总能排列出《易经》中的某种卦相。他古老而原始地吟唱着……与天、地、风、云交谈,和前生、来世对歌。当时我被震傻了,真觉得这位‘石头老人’就是我要寻找根籁的地图……20年后,我应邀为波士顿交响乐团和大提琴家马友友创作交响协奏曲时,我想起了这位‘石头老人’,并再次回到了湖南的土家村。纯朴的乡民却告诉我‘石头老人’已经带着他古老的音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当时很悲伤,老想着:能不能把已经逝去的人再找回来?能不能让好的音乐永不消逝?于是,我重返湖南‘听音寻路’,想绘出我心里的地图,想找回‘石头老人’和他那永远不应消失的音乐……”[4]很明显,这位神秘的“石头老人”就是一位巫师。《地图》的第一乐章“傩戏与哭唱”,就表现了一种“巫术世界”。这部共有10个乐章的协奏曲中的重要一幕,是一段谭盾亲自敲击石头的录像。在这里,谭盾已是“石头老人”的化身,自己亦成了一位致幻通神的“萨满-巫师”。
  如果我们浏览权威且详细的英文版“谭盾在线”网站(http://www.tandunonline.com),我们会发现“萨满-巫师”及其有关的英文词语满天飞,诸如:“shaman”(萨满)、“shamanism”(萨满教)、“Shamanistic”(萨满教的)、“shamanistic ritual”(萨满仪式)、“shamanistic culture”(萨满文化)、“Musical Shaman”(音乐萨满)、“Shamanistic Music”(萨满音乐)、“shamanistic ritual style”(萨满仪式类型)、“shamanistic vocalizations”(萨满发声)、“shamanistic stone man”(萨满式的石头老人)、“shamanistic‘ghost operas’”(萨满教式的《鬼戏》)、“Chinese shamanistic traditions”(中国萨满传统)、“shamanistic choir”(萨满教的唱诗班)、“shamanistic funeral rites”(萨满教的丧葬仪式)、“shamanistic village”(萨满教的村庄)、“shamanistic way”(萨满教的风俗)、“primitive/shamanistic”(原生态的/萨满教的),等等,不胜枚举。叶舒宪教授认为:“人类学与比较宗教学家对于巫术现象的认识,由于经历了20世纪的萨满教研究热潮而获得新的共识。那就是把巫术看成与萨满教相关或相通的跨文化的宗教活动。于是,关于萨满教的某些认识也适用于理解巫术。在一些语境中,巫师与萨满几乎成为了同义词,可以相互替换使用。”[5]张光直先生也认为中国古代文献中的“巫师”译成英文应译作“shaman”,而不能译成“magician”或 “wizard”(术士)。[6]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英文“谭盾在线”网站是一个具有深郁的巫文化特征的音乐网站。
  谭盾从小就深受巫文化的影响。他出生在湖南长沙郊外丝茅冲。谭盾的家就在坟山旁边,那里“白喜事”不断,每天大约要埋葬50个人。每死一个人,都要由巫师、道士来主持丧礼,演奏哀乐。小时候的谭盾渐渐地发现巫师、道士是在寻求一种境界,可以跟过世、来世沟通,可以跟上帝与土地沟通。这些鬼气巫风,还有人人都能感受到的大自然的声音慢慢地激发了谭盾对声音的敏感与好奇,并且在他心中扎下了根。长大成名后的谭盾曾告诉大家:“不怕大家笑话,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一名道士、巫师。”[7]我们打开“谭盾在线”英文网站,在第三大板块“Encounter Tan Dun”(遭遇谭盾)中即可看到“Shamanism & Childhood”(萨满教与童年时代)、“Multimedia & Zen”(多媒体与禅宗)、“Orchestral Theatre & Ritual”(乐队剧场与仪式)、“Organic Music & Nature”(有机音乐与大自然)这样的标题,明显可以看出谭盾心中浓厚的萨满巫术、佛教禅宗、祭祀仪式、自然山水情节和情怀。
  从小濡染萨满-巫傩文化,使谭盾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具有明显的泛灵论与神秘主义倾向。1999年,谭盾回到湖南,在与家乡人的对话中,他说:“其实我的作品,无论我怎样去组织一个语言,怎样根据一个题材去设计一个结构,我觉得有一个东西可能在我脑子里永远也摆脱不了,这就是湖南巫文化和傩文化对我心灵的撞击。这个撞击不是现在,而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或者是十几岁的时候。那种红白喜事,那种巫气,那种鬼气对我的撞击已经埋藏在我的心里了,以至于我现在在操作一个小提琴的时候,在操作一个整个交响乐队的时候,我对这个生命的控制,完全是来源于那种东西的一个不自觉的控制,好像是一种很宿命的东西你永远摆脱不了。所以在我的创作中间。最最重要的实际上它是属于我儿时、童年时代的一种不自觉的回想。这个回想永远深深地烙在我的脑子里,好像摆脱也摆脱不了。”[8]对于谭盾的这一特点,西方的乐评家早有察觉。布雷特·坎贝尔(Brett Campbell)在《变换的仪式:中国作曲家谭盾在俄勒冈巴赫音乐节演出他的音乐》一文中说:“谭盾像一个巫师,帮助将古老中国的神秘视觉转换成强有力的当代经验。”[9]玛丽·璐·韩弗理(Mary Lou Humphrey)也指出:“谭盾的音乐由非凡的生活经验塑造。1957年8月18日,他出生于中国湖南,自幼即深受乡村的巫术仪式和萨满教的灌输培养。”[10]由于谭盾音乐不由自主地采用巫术思维,明显具有巫化倾向,因此1989年美国乐评家约翰·罗克韦尔(John Rockwell)曾在《纽约时报》以“A Musical Shaman”(《一位音乐萨满》或《一位音乐巫师》)为题,对谭盾进行专题评价[11],即赞美谭盾为“音乐巫师”。
  
  (二)
  
  身处20、21世纪的文明时代,谭盾的音乐为什么还会有如此浓厚的巫化倾向呢?这样一位“音乐巫师”为什么会在欧美如此声名远播、影响深远呢?这我们必须联系现代生存危机与欧美新萨满教思潮来探讨。
  德国著名社会学家,也是现代一位最具生命力和影响力的思想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1864—1920)曾把西方国家从传统的宗教神权社会向资本主义的世俗社会的现代性转型看成是一场空前的“祛魅”(disenchantment,或de-charm),即宗教神圣性的解体与颠覆。近300年来,由于工业革命、市场经济、消费主义的发展,人类无限制地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和争夺世界资源,从而就像孙悟空被唐僧解除了“紧箍咒”一样,在科学的大旗下消解了一切神圣,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和谐关系被彻底打破,导致民族流血冲突、生态环境恶化、自然灾害频繁,地球已被弄得百孔千疮。如果还不警醒、节制,那这些行为也只能离人类文明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越走越远。正因为如此,西方许多有识之士早已看到了人类生存的危机与困境,都在寻找人类的新的生存之道。他们将目光转向东方、转向原始、转向生态,希望能从形形色色的“文化他者”(the cultural other)中寻找到反思与反叛现代性的镜子,寻找到拯救与解除现代文明病症的药方,从而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以恢复自然神性为本真的文化寻根运动。方兴未艾的新萨满教(neo-shamanism),正是这种文化寻根思潮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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