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键 词:福莱 洛可可艺术 沙龙音乐 法国音乐
所谓的“洛可可”风格,在欧洲音乐的历史中,长期处于一种尴尬的非主流地位。它源于17世纪末的法国,延续至18世纪60年代后日渐式微。“rococo”的法语词源——“rocaille”,本意是指人造假山或贝雕等花园装饰物。作为巴洛克盛期艺术风格的对立面,它所崇尚的纤巧、精致、优雅(这种优雅还带有一些矫饰的成分)的审美趣味,如同恢宏大厦周边点缀的花草树木,极易被人忽视,甚而遭至诟病。相对于巴洛克音乐升华、拯救世人的宗教使命,相对于古典主义建立的高贵明晰的结构和秩序,相对于浪漫主义英雄式的征服、改变世界的吁求和雄心,“洛可可”隐匿于艺术象牙塔中自娱的本性往往不被主流接纳。久而久之,它甚至被误读为庸俗、肤浅、矫情、虚假的同义词。
论题中提出的观点,将福莱归入“洛可可”风格,并将他作为法国音乐的典型人物,可能面临“偷换概念”的质疑,即法国音乐=洛可可?福莱=法国音乐?首先,法国音乐不完全等同于“洛可可”风格。譬如著名的柏辽兹,他是一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宣称浪漫主义是“艺术中的自由主义”,它类似于政治上的自由主义,几乎是1789年革命最有力的注解。相应地,在法国音乐传统中,从来不乏大胆的叛逆和革新者。他们凭着热情如火的主观个性以及整合世界的冲动本能发出他们的强大声音。但是,更为纯粹的法兰西趣味更多时候散发着的却是古高卢贵族的气息,正如开篇提到的“洛可可”风格的典型特征。所谓优雅、精致、细腻、纤丽、唯美的艺术品性始终流淌在法兰西民族的血脉中,并主导着大众的审美趋向。事实上,法国人对柏辽兹的认同感远不及福莱或德彪西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福莱是跨越19至20世纪,法国各音乐流派普遍尊崇的杰出人物。他的音乐体现了纯正的高卢气质。从年代上看,他位于弗兰克、圣-桑和德彪西、拉威尔之间。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他似乎是一个神秘、孤立,不合时宜的人物,但这并无损于他在法国音乐中的重要性。在德彪西享誉世界之前,福莱是法国音乐传统在19世纪末期的伟大的继承者,也是通向20世纪现代之路不可或缺的桥梁。
加布里埃尔·福莱(Cabriel Faure, 1845—1924)出生于法国南部的帕米埃,9岁进入巴黎的尼德麦耶音乐学校,接受传统的教堂音乐和古典音乐教育。在那里逐渐熟悉了格里高利圣咏,帕莱斯特里那、拉絮斯的宗教音乐,以及库普兰、拉莫的羽管键琴和管风琴作品。1861—1865年,福莱师从圣-桑学习钢琴和作曲,接触到舒曼、李斯特、瓦格纳等人的音乐,至20岁毕业;普法战争后回母校任教,并通过圣-桑的沙龙进入巴黎音乐圈,同时为《费加罗报》撰写音乐评论;1905年出任巴黎音乐学院院长;1909年脱离“国家音乐协会”创立“独立音乐协会”;1924年殁于巴黎。纵观福莱漫长的一生,他成长于早期浪漫主义者门德尔松、舒曼、肖邦的灿烂余晖中,切身感受过瓦格纳席卷欧洲的无比威力;目睹勃拉姆斯执著回归古典精神而树立的另一种丰碑,见证了马勒、施特劳斯晚期浪漫主义的荣光,包括本国前有柏辽兹,后有德彪西的巨大名声;直至先锋一代的斯特拉文斯基粗野、原始的音响震撼,以及更具颠覆意义的勋伯格无调性和十二音音乐……这些此落彼涨的狂澜巨浪,都没有真正左右福莱的艺术创作。他仿佛独自置身夜晚的阁楼,怀揣着敏感细腻的纯真之心,用一种略带自恋的眼神背对着世界。他用繁复的材料,完备的工具,加上酣畅淋漓的才思,独自营造了一个精美绝伦的花园,而这正是“洛可可”艺术的精髓。
“洛可可”的传统中,最典型的法国音乐是键盘音乐。自库普兰(1668—1733)以后,于18世纪已经形成特有风格。它有别于巴洛克键盘艺术中那些伟大的前奏曲与赋格,以及浑然一体的组曲和帕蒂塔。在库普兰的《羽管键琴曲集》中,并没有将组曲作为一个多乐章的整体来构思。每一组曲由若干首富有趣味的小曲组成,可以任意择取演奏。它们既优雅又时见诙谐,“充满难以描述的装饰音和细微的附点,活泼的节奏与和声,大量的小装饰音像彩色纸屑在空中飘散”(《西方文明中的音乐》第十二章,第331页)。这种轻盈、流畅、灵活的音乐提供自足的娱乐,直指艺术的本质功能之一,即“游戏”。它具有精美的修饰性以及丰盈的多样性。这些特征又开启了作为“洛可可”重要之流——“沙龙音乐”的先河。如果撇开一些强加于音乐本体的所谓“思想性”“哲理性”的要求,那么,对于“沙龙音乐”这一名词的评价或许会更公正一些。它无疑是赏心悦耳的。一种深具文明教养的优雅可以呈现出高尚的诗意,而繁文缛节的精心雕琢同样可以是一种姿态、一种立场,一种可以远离粗笨愚钝的言行。即使在很多场合被人视为背景式的点缀和附庸,但又何尝不可沉浸于自我的世界而独醉独醒呢?据此,“洛可可”式的法国“沙龙音乐”将以独立的品质自鸣于欧洲音乐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