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赞》认为宋诗至欧公尊李白、荆公尊杜甫,诗风开始大变。胡仔谓其“叙诗之源流,颇有条理”,认为此《赞》正确而深刻地揭示了宋诗与唐诗的渊源关系。胡仔《后集序》曰:“开元之李、杜,元祐之苏、黄,皆集诗之大成者。”在胡仔看来,盛宋之“苏黄”最好地继承并发展了盛唐之“李杜”的创作精神,并取得了异代相同的“集大成”的诗歌成就。更进一步而论,胡仔以为宋诗与唐诗内在关系上相互联结的关键人物是杜甫。《丛话》后集卷八先引元稹、宋祁和秦观的“集大成”论之后,继之以上述无名氏的《豫章先生传赞》作为十三卷的“杜甫”章节的结束语,这一编纂匠心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出胡仔对宋诗发展史的看法。
作为南渡初叶的文人,胡仔能超越自己的生活期,较其它诗话作者更具公正的史识,使之能对江西诗派有清醒的认识和正确的判断。
胡仔生活的时代正是江西诗派的鼎盛期。他以诗知名当时 ④ 。作为一个诗人,胡仔难以不受江西诗风的影响,其创作还局限在“江西”园囿之中。如《雪浪斋日记》记高子勉诗“沙软绿头相并鸭,水深红尾自跳鱼”一联,句式生涩,怪丽之甚。胡仔效之作“霞抹晚空鱼尾赤,水生春渚鸭头青” (前集卷五十二) 一联,是典型的“江西”趣味。《丛话》载胡仔自作诗十首,词二篇;另有十二联未成篇的诗。诸作往往津津有味地仿效“江西”体格,从中可见他是多么热衷于“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诗法之学,对江西诗风在当时的影响于此亦可略见一斑。
然而,作为诗论家,胡仔却能出于江西,正确审视诗史发展。胡仔对宋诗和江西诗派的看法和判断,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在诗学倾向上,胡仔强调创作要有“变”。不过,他能辩证地对待宋诗在追求“新变”的过程中产生的各种问题。胡仔赞赏黄庭坚“自出机杼”、“清新奇巧”,因而能“别成一家” (前集卷四十八) 。如前集卷四十九引宋子京《笔记》云:“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架屋,信然。陆机曰:‘谢朝花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韩愈曰:‘惟陈言之务去。’此乃为文之要。”胡仔对宋祁为文要“自名一家”的看法显然有共鸣感,随即应和曰:“学诗亦然,若循习陈言,规摹旧作,不能变化,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鲁直诗云‘随人作计终后人’,又云‘文章最忌随人后’,诚至论也。”又如,福州僧“虹收千嶂雨,潮展半江天”二句曾受到《古今诗话》赏叹,胡仔认为此联不过是仿效李商隐“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乃“屋下架屋者,非不经人道语,不足贵也” (前集卷五十七)。 求新求变是杜甫、韩愈和黄庭坚的共同倾向。所不同者,韩愈与黄庭坚有好奇之癖,而杜诗之奇,是势之所然,不得不如此。如王琪云:“子美之诗词有近质者,如‘麻鞋见天子,垢腻脚不袜’之句,所谓转石于千仞之山,势也。”王琪认为“千汇万状”的杜诗一时呈现出某一倾向,只是出于不得不然,即“势”之所需 (前集卷七) 。山谷诗却有意求之,江西诗派更是以新奇为尚。韩愈已开好奇之端,如《雪浪斋日记》评《春归昌谷》时云“甚奇丽,如少陵未必喜,而昌黎必嗜之也” (后集卷十二)。 对于“奇丽”之格,杜甫只是偶一为之,而韩愈、黄庭坚则以此为嗜好,至江西派诗人推波助澜,成为笼罩在两宋之交诗坛的一股浊流。魏泰《隐居诗话》在宋诗话中最早对山谷诗提出批评,讥其诗“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 (前集卷四十八)。 胡仔亦曰:“后山谓鲁直作诗,过于出奇。诚哉是言也!” (后集卷三十二)
其二,胡仔对宋诗的态度,还具体表现在对“苏黄”的判断上。当时宋人“至学苏者,乃指黄为强;而附黄者,亦谓苏为肆” ⑤ ,或师东坡,或师山谷,相互攻讦。胡仔苏黄并重,但是反对江西派独尊山谷,刻意拔高山谷诗歌的历史地位。上述《豫章先生传赞》一文,胡仔先后分三次节引,分别见后集卷八、卷三十一、卷三十二。如果将这三处的引文与完整的《豫章先生传赞》⑥ 对比阅读,可以看出《丛话》有意识地进行了删节。被胡仔删去的重要论点有:
(山谷)晚节位益高,名益高,世以配眉山苏公,谓之“苏黄”。
元祐间,苏、黄并世,……追古人而与之俱。世谓李、杜歌诗高妙而文章不称,李翱、皇甫湜古文典雅而诗独不传,惟二公不然,可谓兼之矣。然世之论文者必宗东坡,言诗者必右山谷,其然,岂其然哉?
对上述极力推尊山谷的议论,胡仔之所以弃之而不录,是因为不满其说:第一,认为在名位上,山谷虽有过人之处,然不可以与东坡匹配,如《丛话》引《元城先生语录》言“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意迈峻,惟己之是信” (后集卷二十六) 。《丛话》对山谷则颇有微词,如后集卷三十一引苕溪渔隐曰“鲁直少喜学佛,遂作《发愿文》‘今日对佛发大誓,愿从今日尽未来世,不复淫欲饮酒食肉’”云云,称之可谓有坚忍之志者,但“其后悉毁禁戒,无一能行之”,虽戏语,其暗讽之意亦可见。第二,考虑到江西诗派在当时的巨大影响,“言诗者必右山谷”应该是反映客观事实的论断。但如果说山谷诗的成就高于东坡,则难以得到认同。第三,若以为李、杜能诗不能文,而山谷则诗文双美,认为山谷的文学地位高于李、杜,那么,胡仔更不敢苟同。可见,胡仔有意舍弃上述推尊山谷的论调,就是为了突出老杜与东坡。
胡仔认为,《豫章先生传赞》强调山谷在诗坛的宗主地位,即“自宋兴以来,一人而已矣”之说,是受到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叙》的影响。吕《叙》云:“国朝歌诗之作或传者,多依效旧文,未尽所趣,惟豫章始大出而力振之,抑扬反复,尽兼众体。”胡仔对此论亦颇不以为然,认为吕本中《宗派图》和《叙》“选择弗精,议论不公” (前集卷四十九) ,并曰:“余窃谓豫章自出机杼,别成一家,清新奇巧,是其所长。若言‘抑扬反复,尽兼众体’,则非也。” (前集卷四十八) 在胡仔看来,苏轼在当代文坛的霸主地位毋庸置疑,而山谷诗“新奇”是其一长,虽苏黄并称于世,然黄实不如苏。于诗歌而言,黄诗并不能“尽兼众体”,而“能兼众体”的只有杜诗,这一点集中反映了胡仔对当代诗歌发展现状的反省精神。
其三,胡仔对江西派“祖”与“宗”的辨析论定,充分体现了他作为一个优秀的诗论家的卓越史识。胡仔明确标举诗宗老杜的编纂宗旨,前集卷十四曰:“余纂集《丛话》,盖以子美之诗为宗。”《丛话》明确提出“师少陵而友江西”,号召江西后学不要独尊山谷,专一揣摩其句法之学。胡仔以老杜取代江西派的盟主黄庭坚,主要基于以下三点理由:第一,江西开宗派者黄山谷本以学杜见称,其诗学主旨宗老杜,如山谷论杜诗“高雅大体“、“无意为文”、“简易大巧”、“无一字无来历”等。而江西派却专学山谷诗,殊不知山谷本亦学老杜。第二,山谷诗学老杜,求新求变得以名家。朱弁谈到山谷学杜诗时曰“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 ⑦ ,可谓一语破的。第三,南渡前后,江西派专学山谷尚奇的一面,失山谷诗学之真精神。吕居仁《与曾吉甫论诗第二帖》业已指出:“近世江西之学者,虽左规右矩,不遗余力,而往往不知出此,故百尺竿头,不能更进一步,亦失山谷之旨也。”基于此,胡仔鲜明地申述道:
近时学诗者,率宗江西,然殊不知江西本亦学少陵者也。故陈无己曰:“豫章之学,博矣,而得法于少陵,故其诗近之。”今少陵之诗,后生少年不复过目,抑亦失江西之意乎?江西平日语学者为诗旨趣,亦独宗少陵一人而已。余为是说,盖欲学诗者师少陵而友江西,则两得之矣。” (前集卷四十九)
胡仔提出“师少陵而友江西”,承袭和申发了吕本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说,是对江西诗学的修正。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叙》奉山谷为宗主,胡仔在谈论江西诗派之盟主时以老杜代替山谷,尤富识见,并直接影响了宋末元初方回论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说。
其四,《丛话》破除时人的囿见,对杜甫的地位、影响作出肯定的同时,也对老杜与本朝苏、黄的历史地位作了正确的历史还原。
与《丛话》同时代之张戒《岁寒堂诗话》,认为诗歌从先秦至本朝,一代不如一代,曰:“国朝诗为一等,唐人诗为一等,六朝为一等,陶阮、建安七子、两汉为一等,《风》《骚》为一等。”其论诗力贬“苏黄”,曰:“自汉魏以来,诗妙于子建,成于李杜,而坏于苏黄”,“苏黄习气净尽,始可言唐人诗。唐人习气净尽,始可论六朝诗” ⑧ 。这种有意贬损宋诗的历史倒退论,直接开启后世如严羽的“尊唐黜宋”说。尤可注意者,《丛话》与《岁寒堂诗话》都推重老杜,尊崇盛唐。然而,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对当代宋诗的态度以及对苏黄的评价。与张戒极力贬斥苏黄,贵古贱近不同的是,胡仔认为宋诗是唐诗的自然延续和发展,宋代诗坛的优秀代表同样可与唐代的一流大家媲美。以故胡仔认为“唐之李、杜、韩、柳,本朝之欧、王、苏、黄”,“名与日月争光” (后集卷二)。
《西清诗话》云:“少陵远继周诗法度。” (前集卷十四) 《唐子西语录》甚至将杜诗直续《诗经》,曰:“《三百五篇》之后,便有杜子美。” (前集卷四十九) 高雅大体的杜诗完美地体现了《风》《雅》传统,代表了诗之正统。陈与义曰:“诗至老杜,极矣。东坡苏公、山谷黄公,奋乎数世之下,复出力振之,而诗之正统不坠。然东坡赋才也大,故解纵绳墨之外,而用之不穷;山谷措意也深,故游泳玩味之余,而索之益远。大抵同出老杜,而自成一家。” (《简斋诗集》卷首) “集大成”的老杜诗,远绍《风》《骚》,代表诗体之正统;苏、黄复出而力振之,各自名家,诗之正统得以延续和发展。因此,在苏黄殁后,江西末流泛滥的时代,胡仔提倡“师少陵而友江西”,号召江西后学在创作精神与艺术手法两方面摆正与诗家之“祖”与“宗”的关系 ⑨ ,旨在发扬诗之正统,复兴本朝的诗道。
胡仔近距离于北宋文学发生的时代,并有条件搜集到后人无法睹见的文献资料,所以他对北宋诗歌发展历史所进行的总结和批判,说得亲切而具体。经历了明清两代数百年的“唐宋诗之争”,历史已证明,胡仔的宋诗史观较之宋代有影响的诗学家如张戒、严羽等人更具有前瞻性,更为正确、可取。
四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五“诗文评类”总序在论及“诗文评”的五大类型时说,《文心雕龙》“究文体之源流,而评其工拙”;《诗品》“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师承”;《诗式》“备陈法律”;孟棨 “旁采故实”;《中山诗话》、《六一诗话》“体兼说部”。《丛话》作为诗话汇编性著作,与以上诸家相衡,其过人之处在于以“人”分类的编纂体例之善与考辨之功。
《丛话》的大家、名家之分,突破了南北朝如钟嵘《诗品》、谢赫《古画品录》直至唐人以“品”相分的体例,更具科学性,且经历史检验之后,给诗人以更准确的历史定位。比如陶渊明诗,钟嵘《诗品》置之中品,评之曰“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丛话》则把陶渊明作为先唐诗人中唯一单列的大家,并认为钟嵘此论“浅陋”,未尽陶诗之妙,而首肯萧统论陶“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 (后集卷三) 之说。《丛话》将陶渊明视为先唐以前最优秀的诗人,与唐之“李杜”和宋之“苏黄”一样,成为能代表一个时代的人物。《丛话》高度重视陶渊明,源于陶诗在宋代的巨大影响。《遁斋闲览》曰陶渊明乃是“晋宋之间一人而已” (前集卷三) 。宋人把陶诗的发明权许给苏轼,如《诗眼》云:“东坡作文,工于命意,必超然独立于众人之上,非如昔人称渊明以退为高耳,故又发明如此。” (前集卷四) 《丛话》前集卷三引东坡曰:“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东坡论陶之“真”的品性,胡仔以为“至论”。钱锺书《谈艺录》“陶渊明诗显晦”条曰:“渊明文名,至宋而极。……至是厥后,说诗者几于万口同声,翕然无间。”如清代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称陶渊明为“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诗自能旷世独立”,无不是受到宋人的影响。
宋代的诗话总集,按时代先后,依次有《唐宋名贤诗话》、《古今诗话》、《诗总》、《丛话》、《诗海遗珠》、《诗话总龟》、《诗人玉屑》七种。《唐宋名贤诗话》与《古今诗话》,仅录他家诗话,自撰者甚少;并且所引条目,多不注明出处。因而不为后世所重,其后散佚。《诗海遗珠》九卷,为依循《诗总》体例而续补之作,诗话条例基本上也是抄录《诗总》 (见方回《诗海遗珠考》) 。可见,《诗话总龟》、《丛话》和《诗人玉屑》是宋代重要的三部诗话总集。
阮阅《诗总》,仅在一年之间仓促成书,其后又被盗名改窜,不知被何人易名为《诗话总龟》,故阮阅《诗总》之旧貌难睹。况且,《诗总》成书于宣和癸卯(1123),是时禁元祐文章,故《诗总》略去元祐诸贤。胡仔有感于《诗总》体例之不善和内容之不全,遂续之而作《丛话》。《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指出,《丛话》与《诗话总龟》“互相补苴”,“然阅书多录杂事,颇近小说;此则论文考义者居多;阅书门目冗碎,此则以作者先后为次,实远在阅书之上也”,可谓定论。
《丛话》与《诗人玉屑》是两宋诗话史上的双璧。《四库全书总目·诗人玉屑提要》曰:“仔书作于高宗时,所录北宋人语为多;庆之书作于度宗时,所录南宋人语较备。二书相辅,宋人论诗之概亦略具矣。”就编纂体例而言,《丛话》明显优越于《诗人玉屑》。方回《诗人玉屑考》已详细比较了二者体例上的优劣,曰:“《渔隐》编次有法,先书前贤诗话、文集,然后间书己见,此为得体。他人与《玉屑》往往刊去前人标题,若己所言者,下乃细注出处,使人读之如无首。然又或每段立为品目,殊可憎厌。况又不能出《渔隐》度外……其后历叙《三百篇》、汉魏以至南渡,人别为异,即《渔隐》条例耳。”方回之论鞭辟入里,能言中《诗人玉屑》体例上的弊端,又能在比较中指出胡仔《丛话》体例之优长。四库馆臣也极力推崇《丛话》的体例,而对《玉屑》则不以为然,曰:“庆之书以格法分类,与仔书体例稍殊,其兼采齐己《风骚旨格》伪本,诡立句律之名,颇失简择。”
在内容上,《丛话》论诗与述事并重,《玉屑》则以诗论为主,不涉及诗本事与杂记,似较《丛话》更为精简。宋代诗话,自《六一诗话》创始以来,“体兼说部”,率多取资闲谈。迨至《后山诗话》、《诗眼》已由述事为主转为论辞为主。南宋之际,《岁寒堂诗话》、《白石道人诗说》至《沧浪诗话》,逐渐形成有体系的诗学著作。《诗话总龟》与《丛话》之作,受当时诗话风气局限,故述事多于论辞。《诗人玉屑》在《沧浪诗话》以后,诗话面貌已有根本性的变化。该书承南宋诗话之风,不涉考证,不及琐事,博观而约取,是时势之所需。然而,就知人论世,叙述源流,清楚地展开诗歌发展的历史轨迹而言,《丛话》胜于《诗人玉屑》。顾易生等编《宋金元文学批评史》在论及宋代诗话的历史地位和贡献时谈到宋诗话是“宋以前的一部简明而形象的中国诗歌发展史” ⑩ 。此说极有见地。不过,细考宋代诸家诗话,只有胡仔《丛话》堪当此论。
《丛话》标明“苕溪渔隐曰”的条目共计649条,是胡仔别裁真伪的考辨和论评。诗话在兴起初期多记街谈巷议之言,信口开河之说多有之,需要十分谨慎地加以辨析。因此,从诗学批评的文献学的角度来看,《丛话》对于诗话的考证辨伪工作至为重要。如《遁斋闲览》载山谷诗论云:“颜谢之诗,可谓不遗炉锤之功矣;然渊明之墙数仞,而不得窥也。”语意未尽完整,胡仔旁搜材料,遂从《历代确论》中得其全语,予以补证,乃曰:“谢康乐、庾义城之于诗,炉锤之功,不遗力也;然陶彭泽之墙数仞,谢、庾未能窥者,何哉?盖二子有意于俗人赞其工拙,至如渊明之于诗,直寄焉耳。” (后集卷一) 山谷评六朝文人的这段论语,经《丛话》重新表出,不仅内容完整,诗学观点也更为显豁。
《丛话》对前人的作品,从句眼的推敲,到篇章的布置,都比较具体地指出是楷模,还是病累。因此,对于初学者来说,《丛话》在过去曾起了开示法门的作用。方回就对此书爱不释手,曰:“回幼好之。……昼夕窃观,学诗实自此始。……近回著《名僧诗话》,实用元任条例。” (《渔隐丛话考》) 《丛话》在两个主要方面对方回的《瀛奎律髓》产生影响。第一,在诗学主旨上宗老杜;第二,在诗学发展史观上高度重视当代的宋诗,尤其是江西诗派的诗法论。《瀛奎律髓》自序曰:“所选,诗格也。所注,诗话也。”方回通过选诗、批注,将杜甫与江西诗派的关系,落实到诗歌格律、对偶、用字、用典等具体的诗法要素中加以阐述,使江西诗派的诗法说系统化、理论化。
胡仔《丛话》充分吸收各种见解,呈现博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是宋代诗话的一座高峰。其别裁真伪的撰著之功,使诗话的学术研究价值大大增强了,并为后代诗学批评建设奠定了比较坚实的基础,亦为南宋、元、明、清的诗话丛书所借鉴。计有功《唐诗纪事》与尤袤《全唐诗话》,都采用《丛话》以人分类的体例。《草堂诗话》亦踵《丛话》之例,而为专家诗话体。宋蔡正孙《诗林广记》,其体例在总集与诗话之间,前、后集皆以诗隶人,而以诗话隶诗,与《丛话》类似。何汶《竹庄诗话》、厉鹗《宋诗纪事》,同样采用《丛话》之体例 11 。因此,《丛话》在中国诗话的发展历程中占居十分重要的地位。
胡仔身处南北宋之交,在文人遗集散佚之余,苦心搜罗,精心编纂,使学者得见北宋至南渡初诗学崖略,其功著矣!胡仔于《丛话》网罗之勤,可用其描述司马光的文字来形容他自己:“(温公)《进资治通鉴表》云:‘臣之精力,已尽于此书。’” (后集卷二十三) 胡仔感叹温公勤于《资治通鉴》,铸就了史学史上的一座丰碑;其积二十年之精力纂述《丛话》,得无是乎?
注 释
①本文所引《苕溪渔隐丛话》均出自廖德明点校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下文所引该书只标明卷次。
②《桐江集》卷七,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宛委别藏本。下文所引方回《诗海遗珠考》与《诗人玉屑考》亦出自《桐江集》此卷。
③《扪虱新话》上,儒学警悟本。
④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先贤事略》上云:“(胡仔)仕知晋陵县,以诗名。”《四库全书》本。
⑤《简斋诗集》卷首,《四部丛刊》本。
⑥又可参考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附录一《豫章先生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版,第431页。
⑦《风月堂诗话》卷下。又《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五《风月堂诗话提要》以为此论“尤为窥见深际,后来论黄诗者皆所未及”。
⑧《岁寒堂诗话》上,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51、455页。
⑨方回《瀛奎律髓》提出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之说,以老杜为祖,山谷、后山、简斋为宗。见《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六陈与义《清明》诗批。李庆甲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149页。此处是借用方回的说法。
⑩《宋金元文学批评史》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513页。
11又可参见郭绍虞《宋诗话考》,中华书局197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