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论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兼谈文体发展及文学与文化之关
来源:  作者:吕肖奂  点击:次  时间:2001-08-1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当然,与以前各代文化相比,宋代文化有着非常鲜明的特色:“宋代文化的高度成熟与发育定型,已为古今学术名家所公认。” 15 但是这个“高度成熟与发育定型”的特色,绝不是“雅化”或“俗化”这样简单的说法就可以概括说明的,而是有着十分丰富的内涵。

南宋是雅、俗文化势力逐渐均等的重要时期。一向占文化主体的士大夫雅文化,经过北宋士大夫不断地“以俗为雅”,日益扩大势力范围,不少直至唐代都被视为俗文化组成部分的文艺形式如词、绘画等,日常生活内容如饮食、陶瓷等等,由于受到北宋士大夫的青睐,而被注入了浓厚的文人情怀和情趣,日益雅化。尤其是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人,他们以宋代士大夫特有的审美情趣和文化素养,尽可能地从俗文化中发掘素材,并赋予其雅趣和雅韵,将其变成雅文化的组成部分。到了南宋,士大夫在此基础上把已经“雅化”了的一些“俗文化”,向更加高雅精致的理想发展,并使之定型,成为雅文化的一部分,词的雅化过程就是典型代表,绘画、饮食及其他日常生活内容,也莫不如此。

更重要的是,一向不为人重视的、以市民大众为主体的俗文化,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日渐成熟,产生了能够表达甚至代表其文化思潮或水平的文艺形式,而且引起士大夫阶层的广泛关注。北宋士大夫一方面“以俗为雅”,对俗文化进行雅化改造,一方面密切注意俗文化的发展动向,甚至在诗文新变中向唐宋传奇和宋杂剧取法 16 ,从而促进雅文化俗化。到南宋,能够代表俗文化的俗文艺,譬如说话(话本)、杂剧、南戏,以及其他各种讲唱、表演文艺形式,有了更为宽广的接受天地和旺盛的生命力,更使时人刮目相看,士大夫的笔记小说叙述记录其繁盛状况,诗、词对俗文艺的演出也有不少反映。虽然现存的俗文化文献不多,但从其他各种文献中可以感受到其繁荣程度。南宋俗文化势力真正崛起,开始与雅文化平分秋色,甚至对雅文化产生影响,使雅文化的组成部分,如向来被视为严肃正统的文学形式——诗和文,都不同程度向俗文化倾斜靠近,江湖诗派“俗的风貌”以及语录体、日记体的大量出现,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南宋文化的雅与俗两面开始共同发展,不再是无视俗文化的雅文化一统天下时期;雅、俗文化既有区别又密切联系,因此我们虽然不能说整个“南宋文化环境”只有“雅化趋势”还是俗化趋势,但是我们可以说南宋的雅文化具有俗化倾向、而俗文化具有雅化倾向,二者同时发生,双向交流,改变了雅俗文化的对立,使得“雅俗贯通”、“雅俗互摄互融” 17 的宋人审美理想基本实现。

雅、俗文化的区别,到了南宋,已不再是素材内容或形式方式等现象层面的问题,而是已经“超出现象层而进入意蕴层”的问题 18 ,——人的精神素养、生活态度、审美理想情趣等“意蕴层”,成为判断雅、俗的标准。雅、俗标准的变化,是一个重大的改变,它取消了原来人们观念中雅、俗文化的物质或“现象层”的界限,使得雅、俗文化在物质或“现象层”上合流了,双方范围在这一方面都无限制地扩大,物质或“现象层”本身没有雅与俗之分,只有主体的参与,才能使其雅化或俗化。因此“物质文化的雅化”和“雅文化衰落”等提法,显然都失之武断或偏颇。

此外,词的雅化、诗的俗化果真是受了南宋文化环境影响的结果?文学的发展是否只能被动地受制于文化环境?或者说文化对文学的影响具有决定性吗?当然不是。尤其是在古代,士大夫文学在士大夫文化生活乃至在整个社会文化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文学与文化的关系就更不是影响和受影响这样简单的关系。

在古代尤其是唐宋时期,文学虽然只是构成文化的极小一部分,然而却是极为重要的部分;士大夫文人是当时精神文化建设的主力军,他们的文学被称之为精英文学,可以说是文化的重要建构部分,甚至是文化的前沿部分,或说是文化的风向标,常常代表文化的发展状况和方向。

虽然作为总体文化的一个构成因素——文学及其创造者会受文化大环境的制约和影响,但文学创造者的敏锐性、创造性常常使文学走在文化的前沿,一些文学创造者的文学作品甚至他们的审美趣味、言语行为,引导着时代的审美潮流。譬如在北宋,欧阳修、苏轼作为文坛盟主,就发挥过这样的作用,他们不仅扭转文坛风气,而且影响到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层面,曾巩《苏明允哀词》谈到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在当时的影响云:“于是三人之文章盛传于世,得而读之者皆为之惊,或叹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师至于海域障徼,学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书。” 19 文学在北宋的崇高地位和广泛影响于此可见一斑。到了南宋,文学及其创造者的社会文化地位似乎总体有所降落,但是从陆游《范待制诗集序》“公(范成大)素以诗名一代,故落纸墨未及燥,士女万人已更传诵,被之乐府弦歌。或题写素屏团扇,更相赠遗,盖自蜀置帅守以来未有也” 20 的叙述来看,范成大的诗歌不仅仅在“学士大夫”中传诵,而且受到“士女万人”的青睐,流传到了更为广泛的社会层面,由此也可见诗歌在文化中的地位和影响仍然没有减弱。

大多数江湖游士的社会地位虽然一落千丈,但是他们的文学、文化地位并没有因此而彻底失落,他们仍旧是文学的主要创造者,是文化建设的主力军;他们的文学创作、审美取向仍然对当时的文坛、文化有建设性作用,特别是刘克庄、姜夔等诗人词人,就在当时品评时辈、指导后学,在文学、文化建设上起到很大作用。据说当时“江湖从学者,尽欲倚刘墙” 21 。足见刘克庄对江湖诗人、诗风以及诗歌审美思潮影响极大。姜夔以其不同流俗的诗词风格和审美趣味而倍受杨万里、范成大等官僚士大夫的欣赏和推崇,并进而影响到当时的词坛风尚。他们无疑从传统文化和当时文化中汲取了充分的营养,然而他们的再创造反过来营造了当时的文化环境,促进了当时文化的发展。

如果我们总是强调文学及其创造者受到文化环境的制约和影响,往往就会忽略文学创造者的创造性或再造性,忽略文学的独立性以及文学自身发展规律。文学的发展变化,往往会开一种文化潮流或风气之先,带动整体文化的发展,诗的俗化和词的雅化就是如此。

诗和词在宋代以前,分别属于雅文学和俗文学两个系统,也就是说分别属于雅文化和俗文化两个阵营,在两宋雅、俗文化“互摄互融”的过程中,诗、词实际上分别作为雅、俗文学和文化的先锋,其不同的发展方向,引导了雅文化的俗化和俗文化的雅化潮流。“以俗为雅”是诗歌创作最先提出的贯通雅俗的方法,“以诗为词”是提高词品、尊重词体的一种手段,诗人、词人首先采取不同方式引起两种文体的改变,在北宋文坛引起很大震动,同时带动了文化各个方面的改变。

宋代诗、词比其他文学或文化形式变化更早,而且最为明显,例如词体在晚唐五代就开始进入文人的创作领域,走向雅化进程,而其他一些文化艺术的雅化,差不多都在词体雅化之后。例如文人对绘画艺术的普遍关注,是在北宋中后期,当文同、苏轼、黄庭坚、李公麟、米芾等人开始活跃在画坛时,“画工”之画才变成“士人画”,而“画中有诗”也成为诗人雅化绘画艺术意境、提升绘画艺术品位的一种手段。书法艺术逐渐由唐代带有官僚气息的庄重肃穆,而向文人化、个性化的潇洒恣肆发展,这也是直到北宋中后期的“苏黄米蔡”才成为一种潮流的;与绘画书法艺术相关的笔墨纸砚等文化用品,进入诗歌创作的领域,并受到文人墨客的赏玩爱叹,也在绘画书法艺术雅化之时或之后;尤其是饮食,在宋代以前还是一切凡夫俗子的日常消费,连唐代的诗人也还大都耽于狂饮大嚼,而当欧阳修、苏轼等人“以俗为雅”时,饮食也被赋予雅文化的内涵,茶酒酱醋都变得像风花雪月一样,值得慢慢欣赏、细细品味;还有金石鉴赏、宋杂剧、话本等等雅化的时间较词体晚,进程也缓慢。而当这些“俗文化”进入“雅文化”领域时,雅文化领域也因此表现出更多的“人间烟火”气,而显得俗化了。可以看出,两宋雅文化的俗化和俗文化的雅化,最先表现在诗、词这两种文体上,然后渐次扩展到其他方面。

可以说没有文学家或者说文学方面的雅俗观念改变,就不会有整个文化的雅俗改观。所以姜夔及格律词派、刘克庄及江湖诗派,虽说受了“南宋文化环境”的一些影响,但他们未必不是“南宋文化环境”的重要营造者或开南宋文化风气之先者,因为他们走在文化的前沿,引领一时风气和文化潮流。

在文学与文化的关系中,传统研究都比较注意和强调文化对文学的影响,而很少有人关注文学的前沿性或时尚性以及文学对文化的引导作用。这固然由于传统文学一向提倡复古,具有相当的保守性,缺少现、当代文学的超前意识,但也可能因为研究者包括我自己的观念尚未转变。

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是词体和诗体各自发展进程到南宋后期的不同状态呈现,其发展倾向虽然不同,但都属于文体自身发展的问题。文体自身的发展规律是文学发展的内部条件、决定因素,而文化环境只是文学发展的外部因素,这个道理似乎很简单,然而我们在研究具体文体时,不但时常忽略文体自身的发展,而且也常常将文体与文化环境之间的关系过于简单化,所以本文就此问题作了一点探讨,希望能引起研究者们更多思考。

注 释

①贾文昭《试论古代词苑中的第三派》,《学术月刊》1995年第4期。

②王兆鹏《宋词流变史论纲》,《湖北大学学报》1997年第5期。

③包恢《敝帚稿略》卷五《书侯体仁存拙稿后》,四库全书本。

④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十,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

⑤贺裳《载酒园诗话》卷一,《清诗话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⑥《四库全书总目·江湖小集》,中华书局1965年版。

⑦⑧ 王水照师《王水照自选集·文体丕变和宋代文学新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第57页。

⑨刘辰翁《须溪集》卷六《刘孚斋诗序》,豫章丛书本。

⑩详参王水照师《王水照自选集·文体丕变和宋代文学新貌》,第54页。

11赵晓岚《姜夔与南宋文化》,学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0—133页。

12张宏生《江湖诗派研究》,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107页。

13吕肖奂《宋诗体派论》第八章,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

14如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38页等。

15 16详参王水照师《王水照自选集》,第3—5页,第61—62页。

17 18 详参王水照师《王水照自选集》,第61—62页,第57页。

19《元丰类稿》卷四十一,四部丛刊初编本。

20《陆放翁全集·渭南文集》卷十四,中国书店1986年版,第78页。

21胡仲弓《芦航漫游稿》卷二,《王用和归从莆水寄呈后村》,四库全书本。

王兆鹏评议:

该文的一大亮点是发现和提出新问题,并给予了富有启发性的解释。

研究南宋词的学者认为,南宋词是由俗趋雅,日益雅化,词的雅化与南宋的雅文化密切相关;而研究南宋诗的学者认为南宋诗是由雅趋俗,日益俗化,诗的俗化是受南宋俗文化的影响与制约。两种观点,分而观之,都言之成理,但合而观之,就成了问题甚至有矛盾。同在南宋的文化背景之下,为什么诗词的发展取向截然不同?为什么诗日益俗化而词日益雅化?南宋文化究竟是雅化还是俗化?问题的提出很有意义。

作者进而指出,南宋雅文化有俗化倾向,俗文化有雅化倾向,正因为南宋雅俗文化的互摄互融,雅文化的俗化与俗文化的雅化,使得原本俗的词走向雅化以求发展,而原本雅的诗则走向俗化以求新变。两宋雅文化的俗化与俗文化的雅化,最先就表现在诗词这两种文体上。

该文的另一亮点是提出文化与文学的互动观念,文学并不是被动地受文化的影响,文学也有引领文化的作用。然而,该文只是提出了“文学的前沿性或时尚性以及文学对文化的引领作用”的看法,尚属感性的体认,如能进一步作些论证,则更完善。

作者还认为,诗的俗化与词的雅化又与文体自身的发展密切相关,词的雅化是词体发展的必然趋势,而诗的俗化也是诗体发展的必然要求。这一观点当然能够成立。但是,从作者行文上看,词的雅化,既是词体自身发展的必然,也是创作主体主动追求的结果,也就是说词体发展的客观规律与创作主体的审美追求正相一致。而诗歌的俗化,却是创作主体力求避免出现的结果,为什么诗的俗化与创作主体的审美追求不一致,文中没有给予合理圆满的解释。

沈松勤评议:

该文以姜夔等人的“格律词派”的“雅化”与刘克庄、戴复古等人的“江湖诗派”的“俗化”为对象,考察南宋后期词的雅化和诗的俗化两大发展趋势,认为词的雅化始于晚唐五代,经北宋及南渡词人的多种努力,本来属于民间的通俗音乐文学词成了士大大抒情言志的一种雅文学,南宋后期词就是北宋以来词的雅化的继续,合乎词体本身发展的规律;而诗自苏轼、黄庭坚始,由于“在‘以俗为雅’的过程中‘逆向取野取俗’”,至杨万里的“通俗白话诗”,范成大、陆游诗的“滑熟浅俗”,更“加速了诗的俗化”,发展到南宋后期,“诗的俗化更是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同时南宋后期“文化环境”的“俗化趋势”与江湖诗人的“尘俗”性格,更强化其诗歌的“俗化”程度。在考察文学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时,作者将文学创作作为文化发展的“风向标”,认为南宋后期诗歌的“俗化”对南宋文化的“俗化”具有引导作用,尤见新意。

不过,雅与俗是两个十分复杂的概念,就雅或俗而言,还包含着诸多不同内涵的层面。譬如:唐五代的“花间词”,其表现层面无疑是雅的,但其体性乃为“应歌体”,在民间是雅文学,在文人间却是典型的俗文学;杨万里的“通俗白话诗”,在表现上虽通俗,其本质却犹如陶渊明“直写胸中天”。再说南宋文化环境也是相当复杂的,虽然市民的俗文化相当繁荣,在士大夫的思想领域中,理学却占据了主导地位,由此相应的所谓“理学诗”风靡一时;“江湖诗人”虽混迹市井,但依然不乏“有晋、宋间人物风度”及诗歌境界。在考察南宋后期文学与文化的“雅化”与“俗化”时,这些复杂性是不应忽视的!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