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斿,字叔高。1189年,他从故乡金华到三百里之外的上饶,拜访罢官闲居的辛弃疾,两人一见如故,相处极为欢洽;1200年,杜斿再次拜访辛弃疾,相得甚欢。杜斿两次拜访,辛与之宴游与赠答,存词12首,诗2首。与杜酬应的作品之多,不但在辛集中少有(稼轩与赵晋臣酬应诗2首,词24首),就是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实属罕见。其中《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婆罗门引》[别杜叔高。叔高长于楚辞]、《上西平》[送杜叔高],词的感情深挚,对其诗评价甚高。譬如,杜斿第一次拜访辛弃疾告别时,辛写了《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
细把君诗说:恍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千丈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金屋冷,夜调瑟。 去天尺五君家别。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
此词对杜斿诗歌作了由衷的赞赏:上阕言其诗声律之美,论其诗境界之高峻,赞诗人人品之高洁而不遇,对其人品诗品的崇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下阕则纵论时势,两人对时局的看法十分契合:他们有着共同的政治立场,共同的爱国心愿,对金人统治的北方人民,非常关切:“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对空谈误国者予以责斥:“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悲歌,抒发了高亢的爱国豪情。
关于杜斿的诗,《全宋诗》未收。检诸其他典籍,仅存《严先生钓台》一首而已。诗云:“斯人真隐处,寂寞使人愁。正著双台在,还从一老游。凉风动阴壑,斜日下沧洲。滩畔沉沉在,潜鱼亦避钩。” (《宋诗纪事》卷五六) 即此杜斿之诗,可见一斑。但当时的文人对其诗评价颇高。叶适《赠杜幼高》诗云:“杜子五兄弟,词林俱上头。规模古乐府,接续后春秋。奇崛令谁赏,羁栖浪自愁。” (《全宋诗》卷二六六二) 这虽系赠其弟幼高之诗而论及兄弟五人,但杜斿当不失为著名诗人。陈亮评云:“叔高之诗,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气。” (《陈亮集》卷一九《复杜仲高旃》) 惜无诗集行世。《吴礼部诗集·杜端公墨迹》:“叔高尝问道朱子,与幼安诸人游,端平以布衣召,入秘阁校 雠 。”同书谈到其兄伯高、仲高,其弟幼高均有集传世,而不及叔高,可见其诗文未结集,创作数量当不多。吴师道生活的时代去杜斿不到百年,他对这位乡前贤十分仰慕,而其所谈,均据杜氏后代提供,当不有误。从现存的一首诗看,或未能超拔群侪。既然如此,辛弃疾与杜斿初次相交,何以对其诗如此赞赏?为什么对他本人有如此高的评价。盖杜斿第一次访辛,带有庄严的使命,是特为调解朱熹与辛弃疾的误解而来。他对朱熹门人杜斿的赞赏,是对朱熹兰溪之会爽约的谅解,同时不无爱屋及乌之意。
1188年,陈亮曾约朱熹在兰溪与辛弃疾晤谈,纵论天下大事。朱熹《戊申与陈同甫书》一有云:“承许见访于兰溪,幸甚。”届时辛、陈赴会而朱熹爽约。对此辛弃疾《贺新郎》(把
酒长亭说)词序有明确的记载:“陈同甫自东阳 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紫溪,镇名,在江西铅山县南四十里,路通瓯闽,居民麇集。邓广铭云:“兰溪疑为紫溪之别称。” (《稼轩词编年笺注》) 极是。朱熹为什么爽约不至?当有委曲或别的思虑。陈亮与朱熹交往已久,朱既应陈之约而又爽约,当不是对陈有所顾虑,显然有别的原因,或因为对辛弃疾的作为与影响有所顾忌。辛是著名的爱国词人,他以恢复北方领土为己任。所谓:“看试手,补天裂。” (《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这虽则是寄希望于陈亮,又何尝不是以此自勉与自期?这次闲居上饶,是因为被弹劾而罢官。据《宋史》本传记载:“台臣王蔺劾其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崔敦诗《辛弃疾落职罢新任制》:“肆厥贪求,指公财为囊橐;敢于诛艾,视赤子犹草菅。” (《西垣类稿》卷二) 加上当时主战与主和派剧烈的斗争,他的出处,在士人以至朝廷,都存在着尖锐的对立。辛弃疾的被劾落职,朱熹或有误解;加上他觉得兰溪之会“但恐无说话处” (《朱文公大全集》卷二八《戊申与陈同甫书》一) ,或因此爽约。已应而爽约对陈、辛,特别是对辛弃疾在感情上是一次很大的打击,而朱熹本人这样做虽必有原因,但于理有碍,特派其门人杜斿说明兰溪之会爽约的原因,借以疏通关系,自在情理之中。他的《答杜叔高》书,当是得到杜斿首次上饶访辛弃疾情况报告后的复函。书云:“辛丈相会,想极款曲。今日如此人物,岂易可得。向使早里来有用心处,则其事业俊伟光明,岂但如今所就而已耶。彼中见闻岂有不小未安者?想亦具以告之。渠既不以老拙之言为嫌,亦必不以贤者之言为忤也。” (《朱文公大全集》卷六○) “向使早里来有用心处”,当指辛弃疾不拘小节,被言官或政敌抓住把柄。“彼中见闻岂不有小未安者”,当指辛在上饶构室宏丽,其用费不免引起悬测,遭到物议。洪迈《稼轩记》云:“既筑室百楹,财占地什四。”陈亮《与辛幼安殿撰书》:“始闻作室甚宏丽,传到《上梁文》,可想而知也。见元晦说潜入去看,以为耳目所未曾睹,此老言必不妄。去年亮亦起数间,大有鹪鹩肖鹏之意。较短量长,未堪奴仆命也。” (《龙川文集》卷二一) 在朋友眼中,尚且如此!若让政敌稍加渲染,则于辛弃疾处境极为不利。朱熹对此当有劝告,辛或欣然纳之。“贤者之言”,当指杜斿对辛弃疾的坦诚相告。如此,朱熹与辛弃疾的君子之交,杜斿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辛弃疾对杜斿非常器重,在临别赠词中,极力称其词品、人品。从此以后与朱的密迩交往中,也可以看出杜斿此次拜访辛弃疾的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