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百家公案》卷一的7回全部出自文言小说,但第三回、第六回、第七回等至今尚无人正确指出来源,事实上,它们见于《稗家粹编》或《万选清谈》。《百家公案》将之改编成书时完全是照抄,没有体现出创造性。
【关键词】 《百家公案》;文言小说;本事来源;《稗家粹编》;《万选清谈》
明钱塘散人安遇时编纂的《百家公案》十卷一百回(实为96个故事),普遍认为是书杂取、因袭民间传说、宋元话本、戏曲等而成。对其本事来源的研究,现在成果颇丰[1]。其中杨绪容搜检甚苦,用工最勤。然而仍有26回24个故事无考,且有误考之处。笔者发现《稗家粹编》里有几则来源,今予以补正。
1.第六回《判妒妇杀子之冤》。
现在尚未有人指出其来源出处。此篇见于《稗家粹编》卷八“报应部”的《陈氏妒悍》。
至元十八年江州冯叟,家颇饶裕。其妻陈氏美而无子,侧室褚氏生二儿。陈氏自思己无所出,一旦色衰爱弛,不赀之产皆妾所有,心怀不平,每存妒害,无衅可乘。一日,冯有远行,嘱妻善视二子,陈氏唯唯而已。时值中秋,陈氏诒赏月之故,设宴南楼,召褚氏及二子会饮,置鸩酒中,举杯嘱褚曰:“我无所出,幸汝有子,则家业当与汝共也。他日年老,皆托维持,故此一杯之酒,预为我身后之私焉。”褚氏辞谢不敢当,于是母子痛饮,尽欢而罢。是夜药发,母子七窍流血,相继而死。时褚氏年二十,长子四岁,次子三岁而已。陈以暴疾闻,哭之尽哀,以礼送葬。已而冯叟在外,梦褚氏引二儿泣诉其故,且信且疑。冯回抵家,陈哭候于门,伪欲自尽。冯将细诘之。忽一侍婢疾走陈前,以手揪陈之发,以拳殴陈之面,大骂曰:“狗奴,杀吾母子,安肯相舍?”冯叱曰:“汝何唐突如是?”是婢泣曰:“妾,褚氏母子也。陈氏中秋置鸩杀妾三人。冤魂不散,故索偿命耳。”冯乃惊悸股慄失决。是夕,陈亦流血而死。
阅五载,冯畜母彘,岁生数子,获利数倍,将欲售之于屠,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上天罪罚作为母彘。今偿君债将满,未免千刀之报。为我传语世妇:孝奉舅姑,和睦妯娌,勿专家事,抗拒夫子;勿存妒悍,欺制妾媵。否则,他日之报即我之报也。大抵阴性吝啬,因见自身无子,妾婢有子,家之所有,彼独占享,遂怀嫉忌,潜蓄不仁。殊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损妾之子,乃绝夫之嗣也。妇人但顾目前,不思身后,其得罪天地不亦大乎!故为母彘,警省世人,毋效我之所为而贻臭于世矣。”
远近闻之,肩摩踵接,皆欲竞观,其门如市。当时有歌一篇以纪之,曰:“江州陈氏冯家妇,挚悍狐狡恣嫉妒。劳劳长舌牝鸡晨,废弛三纲全不顾。一身无子可奈何?徐卿有庆偏房多。不思无后绝夫祀,闺中旦夕操干戈。景届中秋月轮皎,南楼玩月存奸狡。金杯倾鸩裂肺肠,玉山顷刻房中倒。荧惑亲邻暴疾亡,夫君况是居他方。一旦归来添寂寞,麝兰冷落罗衣裳。讵意冤魂托家婢,将陈痛责高声詈。杀妾母子有何辜,阴空报应今难避。陈氏自作还自承,七窍流血死幽冥。数年罚得一母彘,终朝偿债冯门庭。忽作人言劝世俗,妇人切莫存奸毒。我因妒悍欲专房,至今尚是糟糠畜。聊作短歌列异闻,事虽虚诞终还真。为恶不如为善好,叮咛告戒闺中人。”
《百家公案》修改《稗家粹编》本的地方主要有:
第一,改侧室褚氏为侧室卫氏。
第二,改故事发生时间“至元年间”为包公所处年代。
第三,改褚氏附体侍婢、陈氏流血而死为卫氏魂诉包公、包公判斩陈氏。小说如此改动,主要是要将故事改换成包公断案故事。小说的其他改动主要将故事改换成包公断案后前后相符。如《稗家》本:“(母彘)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上天罪罚作为母彘’”句到《百家》里,就增加了包公情节:“(母彘)忽作人言曰:‘我即君之妻陈氏也。平日妒忌,杀妾母子,况受君之恩,绝君之嗣,虽蒙包公断后,上天犹不肯宥妾,复行罪罚,作为母彘。”
小说结尾长诗,《陈氏妒悍》为32句,四句一韵,共八韵。而《判妒妇杀子之冤》因要适应删改的情节,改“一旦归来添寂寞,麝兰冷落罗衣裳。讵意冤魂托家婢,将陈痛责高声詈。杀妾母子有何辜,阴空报应今难避。陈氏自作还自承,七窍流血死幽冥”八句为“讵意冤魂诉包老,拟断报应死幽冥。公哉天公复报应,陈氏自作还自承”四句,变成28句,情节上虽然维持了前后一致,但是长诗却无法维持四句一韵的规则了。
第四,《百家公案》主要沿袭《陈氏妒悍》不变。如中秋陈氏置鸩毒劝卫氏的理由,《百家》本仅改《陈氏妒悍》数字而成:“我无所出,幸汝有子,则家业我当与汝共也。他日年老之时,惟托汝母子维持,故此一杯之酒,预为我身后之意焉耳。”
2.第七回《行香请天诛妖妇》。
一般认为其来源是《剪灯余话》卷三之《胡媚娘传》,但不确。事实上本回与《稗家粹编》卷六“鬼部”《云从龙溪居得偶》同。
黄州儒士云从龙,结庐临溪,读书其内,苦志用功,不入城府。家业荒凉,未有妻室。天历二年春,于所居倚窗临溪闲坐,俄见一叟棹船逶迤傍岸,中坐一青衣美人,颜色聪俊。云生遽问曰:“何家宅眷?今欲何往?”叟曰:“兹值岁侵,衣食无措,将卖此女,以资日用耳。”云生留意,邀之入室,遂问姓名居址。叟曰:“老拙姓苏,本州人也。先室辞世,止生此女,乳名珍娘,年方二八,颇通书义,尤精女红,欲仗红叶之媒以订赤绳之约。如君不鄙,望为相容。”云生诺诺,倾囊见酬。遂设宴会亲,卜日合卺。女自入云生之门,恪尽唱随之道,主中馈,缝衣裳,和于亲族,睦于乡里,抑且性格温柔,容貌出类,遐迩争羡焉。
云生贪恋情欲,颇废经书。女谏曰:“衾枕之情,世之常事;功名之会,生之要途。立身行道,扬名后世,既显父母,又荣妻子,男儿之志,于斯遂矣。岂可苟淹岁月,而守故园之桃李哉。”云生逊谢,愈加敬爱。一日,云生与女对酌溪楼之上,女斟酒奉生曰:“聊歌一词,以侑君饮。”词名《浣溪沙》,云:“溪雾溪烟溪景新,溶溶春水净无尘。碧琉璃底浸春云。风飏游丝牵蝶翅,雨飘飞絮温莺唇。桃花片片送残春。”每歌一句,音韵清奇,听之可爱。厥后,云生中试为宛平令,挈家赴任。
女处官衙,小心谨慎,同僚妻妾,咸得欢心。每诫夫清廉恤民,无玩国法,内外称之。时邑中亢旱,祷祈无应。适有武当山道士潘炼师能行五雷法,祈晴祷雨,斩妖驱邪,其应如响。吏卒白于云生,礼请至邑,结坛行事。师潜谓同僚曰:“大尹衙内妖气太重,扫荡邪秽,天即大雨矣。”同僚白于云生,不以为信。炼师仗剑登坛,书符作法。少顷,玄云蔽空,雷雨交作,霹雳一声,火光迸起,大雨如注,四郊沾足。炼师请众官回衙以观异事。但见云生之室,枯骨交加,骷髅震碎,中流鲜血,而美妇不知所在矣。前厅壁上朱书篆字数行,众莫能识。炼师读之,乃诗一首曰:“善恶幽冥皆有报,雷霆诛击岂无因?性行淫乱污尘俗,死纵妖邪惑世人。万种风流收骨髓,一团恩爱耗精神。从今打破迷魂阵,枭震骷髅示下民。”云生惊骇不能定情,同僚为之失色。访以炼师之故。炼师曰:“此妇在生必行淫乱,死为枯骨,尚能迷人。不久元气耗散,祸将及身矣。始吾到此,即知其由。若不假以雷霆,明彰报应,诸公何以信服哉。是知一善一恶,皆有报应。彼鬼妇耳,变幻惑人,人不能诛,而天诛之,不爽于毫发如此。苟欺心逆天,是昧乎理则报应随之,捷于桴鼓,不可不戒也。”
《百家公案》改主人公姓名云从龙为张从龙,改姓不改名;改武当山道士潘炼师斩妖为包公驱邪;改故事发生时间“天历二年春”为“仁宗康定二年春月间”,改从龙所任“宛平令”为“开封府祥符县令”。其余语句和诗词二首则同。
《行香请天诛妖妇》对《云从龙溪居得偶》的沿袭特别严重,如开头部分:
话说黄州儒士张从龙,结庐临溪,读书其内,苦志用功,不入城府。家业荒凉,未有妻室。仁宗康定二年春月间,于所居倚窗临溪闲坐,俄见一叟棹船逶迤候岸,中坐一青衣美人,颜色聪俊。张从龙遽尔问曰:“何家宅眷?今欲何往?”叟曰:“兹值岁侵,衣食无措,将卖此女,以资日用耳。”从龙留意,邀之入室,遂问姓名居住。叟曰:“老拙姓苏,本州人也。无室辞世,只生此女,乳名珍娘,年方二八,颇通书义,尤精女工,欲仗红叶之媒,以订赤绳之约。如君不弃,望为相容。”从龙见言,随即许诺,倾囊见酬。遂设宴会亲,卜日合卺。女自入从龙之门,恪尽倡随之道,主中馈,缝衣裳,和于亲族,睦于乡里,抑且性格温柔貌出类,遐迩争羡焉。
就仅仅改了时间、名字而已,其余照旧。由于没有发现此篇,以致有人误认为“从情节来看,《行香请天诛妖妇》直接来源于《胡媚娘传》,然而在人名、细节及语言文字上的悬殊是极大的。这说明《百家公案》对《胡媚娘》改动较大”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