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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沈周、唐寅的《落花》组诗(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徐楠  点击:次  时间:2001-08-27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内容提要】
落花”主题,乃是中国古代咏物诗的重要品类。明代沈周、唐寅的《落花》组诗,无疑自标一格。他们的作品缘情尚趣、不计工拙,真率地抒发自我情感,既摆脱了白居易、李商隐写作范式的影响,拓展了该主题写作的内容和手法,又表现出与同时的“格调派”截然不同的审美理想,从一个侧面揭示出明中叶诗界多样共生、复线发展的特征;不仅在明代诗坛,而且在中国古代咏物诗史中,均具有不能忽视的价值。
 
【关键词】 沈周 唐寅 落花组诗 价值

  弘治十七年春,七十八岁的沈周赋《落花》诗十首;自此以后,其弟子、友人纷起倡和。一时间,吟咏落花,令吴门诗坛热闹非常①。最终,堪称吴门文苑领军人物的沈周、唐寅皆写成七律三十首,数量之多,非他人可比;在此项文事中,无疑最为引入瞩目②。
  所谓“落花”主题,乃是中国古代咏物诗中的重要品类。无论唐之白居易、李商隐、韩偓,还是宋之宋庠、宋祁,皆有佳篇传世。不过像沈周、唐寅这样的大规模写作,似乎并不多见。我们不由得提出疑问:沈、唐这些作品,在写作上表现出哪些特点?与前人名篇相比,体现出哪些异同?而此种写作所表现出的审美旨趣和创作风貌,又在诗史流程及其特定时代中有何意义?尝试解答这几个问题,也就构成了本文的主旨。
  
  一
  
  在三十首《落花》诗的最后一篇,沈周写道:
  
  盛时忽忽到衰时,一一芳枝变丑枝。感旧最关前度客,怆亡休唱后庭词。春如不谢春无度,天使长开天亦私。莫怪留连三十咏,老夫伤处少人知。
  
  不难看出,诗中的情感,是颇为曲折的。一方面,沈周写得出“春如不谢春无度,天使长开天亦私”,这便是故作达观之语,承认死生循环乃生命世界不可违抗的规律;而另一方面,他终归以“莫怪留连三十咏,老夫伤处少人知”收束全篇,可见至少在这首诗中,伤感战胜了豁达。而此篇又似乎是有给整个三十首作总结、定基调的意味。如此收束,恐怕便是多少要将整个组诗的主旨引到伤时叹逝、怜香惜玉上了。应该承认,在沈周的组诗中,表达这种感伤情绪,的确是主题之一。细加分析,此种表达,对于他来说,实有两种途径。其一便是借吟咏落花散乱飘零的形态而生发出对“美好事物难久存”的叹息。落花在这里,自然不仅仅是物象,更是美丽而脆弱之生命的象征:
  
  芳华别我漫匆匆,已信难留留亦空。万物死生宁离土,一场恩怨本同风。株连晓树成愁绿,波及烟江有倖红。漠漠香魂无点断,数声啼鸟夕阳中。
  
  而另外一种途径,便是在诗中将自然物之永恒有序与人生的变幻无常对比写出。如此下笔,便是把落花之“落”看作自然生命周而复始循环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这样,“落”便不意味着死亡,而是意味着给下一次新生做好准备。可是,与自然之物的生生不息相反,人的生命流程,却是一去不回的。有此比照,诗人就将对容颜易老、青春难留的感叹,更刺目地表现出来了:
  
  芳菲死日是生时,李妹桃娘尽欲儿。人散酒阑春亦去,红消绿长物无私。青山可惜文章丧,黄土何堪锦绣施。空记少年簪舞处,飘零今已鬓如丝。
  
  然而,沈周的洋洋三十章落花诗,其内蕴仅在于此吗?如果这全部作品皆不过是咏叹“感伤”二字,则对它们,读者恐怕也就再无详析的必要。事实并非这样,沈周的这组作品,实还有更值得玩味之处。
  细读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尽管沈周以“老夫伤处有谁知”收束组诗,可他在具体的吟咏中,却常常自然地流露出另外一种意识,那便是随顺自然、委运观化。前引组诗末篇中的“春如不谢春无度,天使长开天亦私”,最终被伤感吞没;不过在组诗的其他地方,此种开通、豁达的念头,是随处可见的。它们的时时出现,其实冲淡了前几篇作品制造的浓重感伤,从而也就调节了整个组诗的气氛,令其面貌不再单一了。我们先看此首:
  
  香车宝马少追陪,红白纷纷又一回。昨日不知今日异,开时便有落时催。只从个里观生灭,再转年头证去来。老子与渠忘未得,残红收拾掌中杯。
  
  相比前面引过的几篇作品,此诗的伤感,就远不是那么浓重。“只从个里观生灭”中的一个“观”字,清楚地拉开了吟咏者与物象之间的情感距离。此处,“落花”不再与诗人主体情感紧密地相系,而更近于一个被观察的对象。而在这样一个整体语境中,所谓“昨日不知今日异,开时便有落时催”,也就更近于一种对生命循环过程的自然体认了。不过此诗以“老子与渠忘未得”结,尚仍显得没有彻底摆脱“物”对“我”的感染。而下面这首,意味便确实有所改变了:
  
  打失郊原富与荣,群芳力莫与时争。将春托命春何在,恃色倾城色早倾。物不可长知堕幻,势因无赖到轻生。闲窗戏把丹青笔,描写人间懊恼情。
  
  “恃色倾城色早倾”、“势因无赖到轻生”,此处,沈周既是在观看落花的消逝,又是在回忆人世舞台上一出出变幻莫测的悲喜剧。不过结末一句“闲窗戏把丹青笔,描写人间懊恼情”,其实等于是把他那种旁观者、玩味者的地位确定下来了——以此种表达作结,便说明,这里的创作主体不管怎样吟咏所谓一出出悲喜剧,却始终不愿忘我地进入其情境中。可以说,在此诗中,落花意象,已经不再单单是脆弱生命的象征。从它的幻灭中,作者想到了某种人生哲理。不过体味此种哲理,与其说是令他产生伤感,不如说是让他认清生命的真谛,然后依旧从容地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在其他篇章中,他同样有以“譬眼兴亡供一笑,竟因何落竟何开”或“来岁重开还自好,小篇聊复记荣枯”作结者,它们均令诗情不至偏向惜春伤怀的轨道。再举沈周组诗中的两首为例:
  
  供送春愁上客眉,乱纷纷地伫多时。拟招绿妾难成些,戏比红儿煞要诗。临水东风撩短鬓,惹空晴日共游丝。还随蛱蝶追寻去,墙角公然有半枝。
  十分颜色尽堪夸,只奈风情不恋家。惯把无常玩成败,别因容易惜繁华。两姬先殒伤吴队,千艳丛埋怨汉斜。消遣一枝闲拄杖,小池新锦看跳蛙。
  
  在这两篇作品中,感伤情绪,似乎已经渐渐让位于对人生乐趣的捕捉。第一首虽然开头便写了“供送春愁”,可此后诗情却是逐渐偏离了“愁”的轨道。尾联不是落在感叹残红遍地上,也不是落在平静地体认生命哲理上,而是通过写蛱蝶作伴、觅得残花,流露出一种喜悦的心情。至于第二首,同样如此。它的首尾两联,让中间两联所包蕴的感伤情绪一下子变得虚弱无力了。首联的描写,在有意无意中带上了戏谑的味道。“只奈风情不恋家”这样的刻画,让落花意象再无一点悲剧色彩——它在此处,被比喻成了活泼淘气的思春女孩儿。而从尾联的表达中,我们不难看出,在沈周此诗处,对现实生命乐趣的玩味到底压倒了伤感的情思。“消遣一枝闲拄杖,小池新锦看跳蛙”,对他来说,落花固然象征着春天生命的结束,可随着时令的变幻,生活中却又有其他事出现,等待他品味——没有了春花,他还是能自得其乐,安然自在地拄着手杖,去夏天的池塘边“看跳蛙”。而我们若仔细琢磨,其实不难发现,沈周《落花》涛的字里行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生命世界一种情趣化的观察以及把握习惯。不管诗歌各自主旨是什么,此种习惯似乎总要不时地跳出来,吸引读者的视线。它们的无处不在,更让人感觉到,沈周的三十首《落花》,是不可能真正成为对生命悲剧痛彻心肺的咏叹的。我们看到,沈周笔下的落花意象,并不总是以娟秀纤弱为特征——有时它更显得活泼淘气;而在他眼里,落花和它身边的景、物,又往往一起人格化了——它们不是无生命的存在,而是扮演着人的角色、演出着一幕幕有趣的生活故事,在他的脑海中,化成无数有趣的场面:“莽无留恋墙头过,私有徘徊扇底来。”“随风肯去愁新嫁,弃树难留绝故恩。”“亭怪草玄加旧白,窗嫌点易乱新朱。”“红芳既褪仙成道,绿叶初荫子养仁。偶补燕巢泥荐宠,别修蜂蜜水资神。”“急搀春去先辞树,懒被风扶强上楼。鱼沫喣恩残粉在,蛛丝牵爱小红留。”
   这样的语句频频出现,其实正是在说明,沈周心中的外部世界,归根结底是充满情趣、值得玩味的;而绝不是灰暗无聊、了无生机的。如此,我们可以讲,读沈周《落花》组诗,读者绝不至于被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愁和怨包围;因为沈周内心深处这种对生活的玩味意识、这种求趣意识,令他的诗即便是存在向感伤的方向上用力的意图,也到底不能真正传达出凄神寒骨的幽怨感。还可看到的是,沈周所描画的这些情境,一方面确实充满了活力,另一方面也绝无什么“格调”可言。换句话说,透过这些描写,我们似乎可以窥得沈周的某种自然流露出的创作意识:他根本无意充分发挥诗的比兴功能,令自己的落花诗真正在内容上寄托深远、意旨幽微;更不想有意地借写落花而传达某种高远的人生境界。在他这里,落花常被想象成女子,而落花和其他自然物的关系,也总是被想象成一种情爱关系。这些,都是最为贴近世俗趣味,而相对远离雅士情怀的。而他似乎也就以表达这种情绪为满足,笔笔不离这类世俗的情趣,他的落花诗,也就缺少雅丽的境界,而是在通俗活泼上,表现出自己的特征了。
  
  二
  
  那么,与沈周相比,唐寅的《落花》又有怎样的风貌呢?唐寅写落花诗,一个最令人难忘的印象恐怕便是,虽然是在咏物题下挥毫,但他似乎对所咏之物的具体形貌、情态并不很感兴趣。在沈周笔下,少不了对落花本身样态的描画,少不了因之而产生的活泼想象。而唐寅则既不像沈周那样饶有兴致地从自然景致中捕捉情趣,更不想充分发挥落花本身的象征作用。对他来说,落花似乎只不过是一个写作名目而已。在这个名目之下,他往往直陈心迹,一边直白地感叹着时光的流转,一边尽情诉说着人生的苦闷和烦恼,而没有细腻的体物意识。沈周的吟咏,不管是伤感的、达观的、还是充满情趣的,始终不离自我的小天地;而唐寅一下子就把诗情引到了对外部世界的抱怨上:
  
  今朝春比昨朝春,北阮翻成南阮贫。借问牧童应没酒,试尝梅子又生仁。六如偈送钱塘妾,八斗才逢洛水神。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
  
  至于他对心中伤感的表达,也往往比沈周要夸张得多。在沈周那里,心境最为痛楚时,也不过是写到“伤春今已鬓如丝”这种程度。而在唐寅处,便大大不然了:
  
  春归不得驻须臾,花落宁知剩有无。新草漫浸天际绿,衰颜又改镜中朱。映门未遇偷香掾,坠溷翻成逐臭夫。无限伤心多少泪,朝来枕上眼应枯。
  花朵凭风着意吹,春光弃我竟如遗。五更飞梦环巫峡,九畹招魂费楚辞。衰老形骸无昔日,凋零草木有荣时。和诗三十愁千万,此意东君知不知?
  
  像上举第一首“无限伤心多少泪,朝来枕上眼应枯”这两句,绝不是沈周式的表达方法。而上举第二首,乃是前引沈周《落花》三十首终章的和作。比起沈周“莫怪流连三十咏,老夫伤处少人知”那种含蓄的表达,“和诗三十愁千万,此意东君知不知”当然是更直接、更猛烈地刺痛读者心灵的了。
  值得注意的是,唐寅还经常通过对一些意象群的描写,为其作品渲染出一种孤寂清冷的氛围,如:“收灯院落双飞燕,细雨楼台独啭莺。”“鹤篆遍书苔满径,犬声遥在明月村。”“灯照檐花开且落,鸦栖庭树集还惊。”看来在他那里,自然世界似乎并不像沈周眼中那么有趣。他既没有沈周那般饶有兴味地描绘落花情态的耐心;也多半缺乏沈周那样的拟人化想象。与沈周的“鱼沫喣恩残粉在,蛛丝牵爱小红留”那类描写相比,他上面的诗句,确实少了通俗活泼的气息,而多了几分凄凉。而他的有些《落花》诗的意蕴,又不只是“凄凉”二字所能形容的:
  
  能赋相如已倦游,伤春杜甫不禁愁。醉方头扶残中酒,面对飞花怕倚楼。万片风飘难割舍,五更人起可能留。妍媸双脚撩天去,千古茫茫土一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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