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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王小平  点击:次  时间:2001-08-27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内容提要】
本文以现代叙事学的视角解读《聊斋志异》,从叙事话语的选择、“异史氏曰”对“太史公曰”的刻意模仿、花妖狐魅的虚构叙事空间和叙事的寓意四个方面,探讨其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希图搜罗散落在花妖狐魅的虚构叙事世界里的生命痕迹,借以窥见蒲松龄悲愤感概、聊以托寄的内心世界。并探讨了“聊斋”的隐微含义。
 
【关键词】 聊斋志异;以文入史;虚构叙事;历史叙事;叙事策略

  “聊斋”的隐微含义
  
  蒲松龄字留仙,又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据路大荒编《柳泉先生年谱(1957年重订)》载,因为他居住的满井庄“庄东有井,水常满,溢为溪;大柳树百章,环合笼盖,随溪逶迤,即柳泉也。”[1] (P1755)他的书斋自题名“聊斋”,见蒲松龄孙蒲立德跋:“聊斋,其斋名也” [2] (P32);其一生的呕心沥血之作亦题为《聊斋志异》,故人又称他为聊斋先生。那么,蒲松龄为什么要自题“聊斋”?“聊斋”背后又有怎样的隐微含义呢?
  《古汉语常用字典》释“聊”字:
  ①依赖,依靠。《战国策·秦策一》“上下相愁,民无所聊。”[聊赖]凭借,寄托。蔡琰《悲愤诗》:“虽生何聊赖。”②姑且,暂且。屈原《九章·哀郢》:“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聊以卒岁。” [3] (P157)
  揣度先生心思,思忖先生的用意,以上两个注释皆合其情。其中蔡琰《悲愤诗》:“虽生何聊赖。”可以说真正道出了聊斋先生一生漂泊无依、功名不就、怀才不遇、无所寄托的人生境遇。惟有“每于无人处时,私以古文自效” [1] (P2),聊寄平生。而《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聊以卒岁(姑且度过一年)”,也可以比照先生年复一年在希望和绝望中勉强度日的心情。特别是康熙十一年(1672),先生三十三岁以后的生命历程。据袁世硕考证,康熙十年(1671),蒲松龄带着好友孙惠的谏书回山东参加第二年的乡试,以期不再被屈煞,然而第二年的乡试他依然名落孙山,铩羽而归 [4] (P63-64)。失意落寞,自伤自悼。有《寄孙树百》七律为证:
  帐外西风剪剪吹,屋梁落月不胜悲!途穷只觉风波险,亲老惟忧富贵迟。九月山城闻塞雁,五更魂梦绕江蓠。怀人中夜悲天问,又复高歌续楚辞。[1] (P1773)
  另据路大荒编的《蒲松龄年谱(1957年重订)》载,这一年先生因“给谏”孙惠,“得与成进士康保、王会状式丹兄弟、陈太常冰壑游。登北固,涉大江,游广陵,泛邵伯而归。”有《南游诗》一卷,多赠往酬答,而“欢愉惨悴之志意,犹未形诸篇章也。自是以后,屡设帐缙绅先生家,日夜攻苦,冀得一第。”[1] (P1772-1773)而此时同游诸好以及他的朋友(如孙惠)多已取得功名,而他却在十九岁参加童子试取得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后,三年复三年,均以名落孙山告终。有拨闷七律一首,可以见得此时先生的心情:
  白云绿树隔红尘,湖海飘零物外身。花落一溪人卧病,家无四壁妇愁贫。生涯聊复读书老,事业无劳看镜频。何日得钱十万贯,烟波深处买芳邻。[1] (P1773)
  这里“生涯聊复读书老,事业无劳看镜频”两句,莫非正是先生感慨功名未就、无所依托、姑且度日的复杂心情的写照?抑或他自名书斋为“聊斋”的寓意所在?
  
  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
  
  一生行走在希望和绝望之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服自己继续面对生活?在阅读《聊斋志异》的过程中,这样的探问会不断闪现。下面是从现代叙事学的视角解读《聊斋志异》,希图搜罗散落在花妖狐魅中的虚构叙事世界里的生命痕迹,借以窥见蒲松龄悲愤感概、聊以托寄的内心世界。在《聊斋志异》中,我们总可以隐隐捕捉到作者有意无意选择历史性话语进行叙事,流露出用虚构叙事接入历史叙事的企图,这里姑且称之为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
  谈蒲松龄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首先得从现代叙事学的虚构叙事和历史叙事谈起。现代叙事学经历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经典”叙事学阶段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后经典”叙事学阶段,突破仅仅关注文本内在的研究,转向同时关注文本与外部的关系研究,甚至渗透到更宽的领域,叙事学包含越来越宽广的文化内涵。如米克·巴尔所言:叙事是一种文化理解方式;到处都是叙事,“并非一切‘是’叙事,而是在实践上,文化中的一切相对于它具有叙事的层面,或者至少可以作为叙事被感知与阐释。除了文学中叙事种类的明显优势而外,我们随便就可以想到叙事可能会‘出现’的许多地方,它包括诸如诉讼、视觉形象、哲学探讨、电视、辩论、教学、历史写作等。” [5] (P261)
  保尔·利科在《虚构叙事中时间的塑形》中谈到:
  为了与历史叙事领域相区别,我用虚构叙事来指这个领域。凡被文学体裁理论归入民间叙事、史诗、悲剧、喜剧和小说名下的,皆属于这个庞大的亚类别。[6] (P1)
  这里我们用传统的“文”和“史”分别对应虚构叙事和历史叙事,因为无论从指涉的对象还是涵盖的领域来说,这四个概念都可以两两对应。保尔·利科进一步说明虚构叙事专指文学创作活动,两者的区别在于,和历史叙事相比,虚构叙事没有构筑真实叙事的雄心,也没有寄予读者的求真奢望和期待。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谈到诗和历史的区别,他说:
  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件,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区别不在于是否用格律文写作(希罗多德的作品可以被改写成格律文,但仍然是一种历史,用不用格律不会改变这一点),而在于前者记述已经发生的事,后者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带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所谓“带普遍性的事”,指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某一类人可能会说的话或会做的事——诗要表现的就是这种普遍性,虽然其中的人物都有名字。所谓“具体事件”指阿尔基比阿得斯做过或遭遇过的事。[7] (P81)
  亚氏谈的“诗”和“历史”,也可以用上面提到的虚构叙事和历史叙事看待。虚构叙事由于遵循可然律或必然律,描述可能发生或必然发生的事件,更接近哲学,更具普遍性,因此在意义指向上可以说,它比仅仅拘泥于现实事件、致力于描述个别事件的历史叙事更为有效或更为意味深长。
  蒲松龄以文入史的叙事策略在其创作中主要表现在:1、叙事话语的选择;2、“异史氏曰”对“太史公曰”的刻意模仿;3、花妖狐魅的虚构叙事空间;4、叙事的寓意。下面逐一述之。
  1、叙事话语的选择:文言拟古小说
  当代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大师福科致力于探讨“话语”(discourse)和权力的关系的分析,并把这种分析系统用于历史的批判,通过对不同时期话语不连续性的断裂情形的分析,揭示知识的结构和实践的策略。在他的理论中,“话语”实际上是一种活动,首先是书写活动,其次是阅读活动,最后是交换活动。[8] (P381-388)在法国叙事学家托多罗夫那里,“话语”是与“故事”(histoire)相区别的重要概念,“故事”特指作品的素材,而“话语”指经过加工后的表达形式。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把《聊斋志异》归之为“清之拟晋唐小说”之列。[9] (P178)宋元时期,白话小说逐渐兴起,到明清时期,白话小说作为新兴市民阶层的文学样式,在作家人数和创作规模上都已经能和文言小说媲美。而《聊斋志异》的出现,把文言小说的创作推向了最高峰,其后大量出现的模仿之作即为证明。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在白话小说风起云涌的时候,先生独独倾心于文言拟古小说?这种叙事话语的选择究竟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而为的?抑或在作者自己的时代气氛中这作为一个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在《聊斋文集·自序》里,他说:“余少失严训,辄喜东涂西抹,每于无人处时,私以古文自效。” [1] (P2)另见《聊斋志异·小传》:“以文章风节著一时,弱冠应童子试,受知于施愚山先生,文名藉甚。乃决然舍去,一肆力于古文,悲愤感慨,自成一家言。” [2] (P4)看得出先生长于古文是自幼努力习得的,其古文的功底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那么,选择用自己拿手的古文进行耗其一生的写作,应该是一件自然的事,更何况其中的寄托近于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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