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剧情节的突转跳跃性:山冥气朔入遥夜,隐月点星晴阴耶?
有了矛盾冲突,自然会有情节的突转与跳跃,如果矛盾冲突为前奏,那么此则为尾音。喜剧性除了在自相矛盾中体现出来以外,还在事物的转化中显示。这种转化,往往突如其来, 从天而降。如由死转生、由逆转顺、有穷转富、由有转无、由危转安地突然转化, 都是极富喜剧性的。这一特点在《救风尘》中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先说宋引章。他本来爱着秀才安秀实, 经不住花台子弟周舍的百般引诱, “一心则待要嫁他”, 对未来的美满婚姻充满痴情的期待, 虽有其母和风尘姐妹赵盼儿的好言劝阻, 她赌咒发誓, 非嫁不可。没想到刚被骗进周家门, 便是突如其来的“五十杀威棒”毒打, 其后更是“朝打暮骂”, 无所诉告。危难之中, 想到当初对赵盼儿好言相劝恶言顶撞, 追悔莫及, 由“我便有那该死的罪, 我也不来央告你”的决绝, 突转到“急急央赵家姐姐来救我! ”再说赵盼儿搭救风尘姊妹。开始对宋引章陈说利害, 善意劝阻, 反受到一顿抢白, 只好任随引章嫁往周家。引章嫁出不久就遭遇毒打,不堪其苦, 只得央告她设计相救。她原想花费银两买休书, 但闻得周舍一再扬言“则有打死的, 无有买休卖休的! ”, 便决定用风月手段营救落难姊妹。经过一番周密的准备, 赵盼儿胸有成竹到了郑州, 利用“那厮爱女娘的心”,“我到那里, 三言两句, 肯写休书, 万事俱休, 若是不肯写休书, 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 搂一搂。抱一抱, 着那厮通身酥,遍体麻。将他鼻凹上抹上一块砂糖, 着那厮舔又舔不着, 吃又吃不着, 赚得那厮写了休书。”(第二折)整个营救过程按照盼儿预设的方案顺利实施, 终于将休书赚到手, 带上引章逃回开封。到周舍气急败坏地赶上时, 盼儿突然脸色一变, 翻脸不认帐, 弄得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情场恶棍措手不及。这种图转也同样表现在周舍身上。他当初使用风月老手惯伎, 嘴上抹蜜, 滥施温情, 骗得宋引章鬼迷心窍, 执意嫁他。一旦将引章骗进家门, 立刻剥去伪装,凶相毕露, 连打带骂, 折磨得宋引章欲生不能, 寻死不得。赵盼儿得知引章落难, 义不容辞, 设计营救。就在两姐妹赚到休书奔往开封的路上, 周舍闻讯赶来, 一把抢过休书, 咬个纷碎, 自以为得计, 扬言要将赵、宋一网打尽, 对着盼儿直嚷:“你也是我的老婆! ”正当包括引章在内的人们大惊失色, 为之扼腕叹息的当儿, 盼儿一席话石破天惊, 以手加额, 会心一笑:“我特故抄与你个休书题目, 我跟前放着这亲模! ”浮浪子弟周舍才刚庆幸咬碎了休书, 洋洋得意, 不承想抢到的是假休书,神色顿丧, 狼狈无奈。情节的突转, 让一个自以风月场上老手骄矜跋扈的恶棍一败涂地, 形象地体现了这种突转性带来的喜剧性效果。
四、喜剧发展的机理际合性:疏影横斜似晨晖,昏黄浮动西山堆
戏剧的发展有其内在的基本定律即在经历必要的矛盾冲突和情节突变之后,对于其本身来说似乎又要回到其初始的主旨,这即指其内在的机理际合性。具体来说就是趋利避害,避免对戏剧发展有阻碍性的一面,而加强对推动戏剧发展有利的另一面。戏剧对立面的转化和矛盾的结局对肯定性人物来说, 不形成威胁,至少是无害的,一般情况下是有利的。这样, 接受主体在审美过程中才会产生情感的愉悦, 才会有笑的喜剧性效果。在《救风尘》中不论是赵盼儿用风月的手段去救宋引章, 还是其中的各种突转, 都是对肯定性人物有利的。相反, 对肯定性人物构成威胁的有害的突转, 是与喜剧性相反的。因为有害使人产生痛苦, “痛苦情绪的释放是喜剧效果的最大障碍”⑸。“喜剧都需要贯穿全剧的喜剧性矛盾, 在喜剧性矛盾中展开冲突。而构成喜剧性矛盾的前提是对肯定性喜剧形象无害。喜剧性矛盾和冲突虽然是曲折变化的, 但到最后往往以肯定性人物的顺境结束”⑹ 。《救风尘》这一典型的喜剧作品当然也不例外。赵盼儿用智慧救出了宋引章, 宋引章逃出了周舍的魔爪, 安秀实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妻子, 周舍也在公堂上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全剧在皆大欢喜中落下帷幕, 读者也在结局中得到了极大的审美愉悦。好的喜剧性矛盾, 应该体现较为深刻的社会内容。喜剧性矛盾不仅体现在人物的性格和动作情节中, 更重要的是在喜剧的主题中体现出来。黑格尔说: “如果主题本身之中不包含着矛盾, 喜剧就是肤浅的, 就是没有根据的”(《哲学史讲演录》)关汉卿笔下的《救风尘》通过描写毅胆侠骨的赵盼儿以妓院中追欢卖笑的风月手段拯救了陷入魔掌的宋引章,歌颂了被压迫者的反抗与互助, 斥责了剥削阶级对妇女的凌辱和摧残, 也向我们展现出那一时代风尘女子真实的生活图景。这一主题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也因此具有了深刻的喜剧意蕴。《救风尘》绝不仅仅是个一笑而过的喜剧, 笑的背后有讽刺, 有欣慰, 有同情, 有无奈, 而留给我们更多的却是对那个社会、那个时代深深的思考。
《救风尘》寄托了关汉卿情同黎民、冀其自立的理想主义心愿,剧中的每一个细微的设计无不是他于此种意愿主导下的自然抒发,这在关氏的其它喜剧如《望江亭》中也有相类似的表达。可以概括地说,关汉卿的喜剧中的大部分主人公和赵盼儿一样具有敢同社会污浊的恶势力作斗争的气魄,也正是他们才构成了关氏喜剧的异样风景。关汉卿在剧中给予他们认可和歌颂的同时,他也对现实生活里的处于同样境遇中的更多的人寄托了更多的呼唤和期待。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卷P261-262页[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8.
[2]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修订本)(P209页)[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7.
[3]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 (二)[M]. (中国戏曲研究院.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年) 所录的《录鬼簿》以及马廉校注的《录鬼簿新校注》(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7 年) 等均将“帅”字作“师”字;而浦汉明校注的《新校录鬼簿正续编》(成都:巴蜀书社,1996 年) 认为应作“帅”字,因帅首自是元人语。
[4]王世贞《曲藻》:“韩苑洛邦奇作乃弟邦靖行状,末云:‘恨无才如司马子长、关汉卿者以传其行。’”《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M](P39).
[5]张庚,郭汉城. 中国戏曲通论[M](P296).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89.
[6]周贻白.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M](P26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