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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晚明人的“小品”观(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欧明俊  点击:次  时间:2001-08-25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晚明小品最重“真”,是“真”文学。它直接继承了李贽“童心说”的精神,强调“独抒性灵”。陆云龙《叙袁中郎先生小品》也说“文章亦抒其性灵而已”。(《皇明小品十六家》)它反对传统古文和八股文的高、大、虚、伪、空、假,主张表现率真自然之情,不做作,不掩饰,去除道学气、空洞语。人真,情真,语真。“公安”、“竟陵”论诗文都强调一“真”字,袁宏道自称越中诸游记“无一字不真”,说如果给“作假事假文章人看,当极其嗔怪”。(《袁宏道集笺校》卷十一《江进之》)陈嘉兆评陈仁锡《东粤李老师集序》时说:“作文字无一诚立于其间,便是伪理学、伪经济”。(《皇明十六家小品》)沈守正《凌士重小草引》强调:“与其平也,宁奇;与其正也,宁偏;与其大而伪也,毋宁小而真。”(见陆云龙辑《明文奇赏》)“小而真”正是小品的特质。晚明人冲破伪道学的束缚,率性而行,信口而言。小品即表现这种“率真”的行为和性情。它是作者心灵历程的自然坦露。
    晚明多狂怪之人,有各种各样的癖嗜。如陈继儒、施绍莘、李茂春等有花癖,屠隆、袁宏道等有青娥癖。张岱记载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踘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还总结出理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陶庵梦忆》卷四)只求真,不求尽善尽美。这是前所未有的“高论”。小品中多表现率、放、颠、傲、狂、怪、懒、拙、痴、愚、病、醉、戏等,皆是“真”的极端表现。徐渭的《自书小像》、钟惺的《自题小像》、张岱的《自为墓志铭》等,自我暴露,自我解嘲,不讳己短,尽露真我、真情。
    “真”字是小品的灵魂,小品其他特色皆由此而生。
    真人说真话、写真文,独抒性灵,文必然有“趣”。陆云龙《叙袁中郎先生小品》说:“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晚明人讲究“趣”字。陆云龙接着说:“然趣近于谐,谐则韵欲其远,致欲其逸,意欲其妍,语不欲其拖沓。”(《皇明十六家小品》)汤显祖直斥“八股道中,无一生趣”(《汤显祖诗文集》卷五十《艳异篇序》)。曹学佺陈道掌日笺序》批评当时制义“真趣少”(《皇明十六家小品》)。小品最忌八股文那样枯燥乏味,缺乏“生趣”、“真趣”。
    有趣,必然有韵,隽永有味。王思任在《〈世说新语〉序》中称赏《世说新语》“雅韵独妙”、“清味自悠”(《王季重十种·杂序》),陆云龙《叙袁中郎先生小品》说小品要具“灵气”、“生韵”;评袁中道《游西山记》“雅有清韵”(《皇明小品十六家》)。陈继儒《〈文娱〉序》谓小品需有“法外法,味外味,韵外韵”(见《媚娱阁文娱》)。他编《古今韵史》十二卷,摭拾诸书隽语,分韵人、韵事、韵语、韵诗、韵词、韵物六类。陆绍珩《醉古堂剑扫》分十二部,“韵”即其中一部。雅韵、清韵、逸韵、幽韵、生韵、风韵、远韵、韵致,无不强调一“韵”字。小品即是韵士以韵语写韵事、摹清韵。
    韵即有味。朱国祯《涌幢小品》自跋谓闲中操觚,“如蜂采花,亦自有味”。韵与“隽”义近,沈春泽《〈长物志〉序》称该书隽永、有韵。旧题袁宏道编《皇明文隽》,陈臣忠编有《尺牍隽言》,皆重“隽”字。“隽”即有韵味,有诗情画意,有灵动生气。
    趣、韵兼具,构成晚明小品的独特风神。否则,便不成其为小品。
    晚明小品家多为山人、名士,过着风雅闲逸的享乐生活。他们在环境清幽雅洁的书斋庭院中焚香参禅,读书论史,吟诗作画,品茗饮酒,抚琴弈棋,赏玩金石,间或邀客雅集清谈,或独自高卧闲眠,或纵情山水泉石。他们自命为头脑清醒、情操清洁、志趣清雅的“清士”、“雅士”,有强烈的“清雅”意识。小品即表现这种清雅生活和情趣,题材本身即呈现出清雅的特色。
    晚明小品中,“清言”为独特的一体。许多著作皆以“清”字命名,如屠隆的《娑罗馆清言》、陈继儒的《太平清话》、吴从先的《小窗清纪》(分清语、清事、清享、清韵四类)等。至于作品中写到“清”字的更是俯拾皆是,如清真、清赏、清供、清远、清旷、清疏、清玩等。
    小品写的是雅事,表现的是雅趣,语言也是雅的。雅逸、雅韵、雅趣、风雅、淡雅、高雅、闲雅、幽雅,典型地体现出文人的“尚雅”意识。世俗生活风雅化,一切皆具雅意,就连滑稽诙谐也是雅的,被称作“雅谑”。
    “清”和“雅”构成晚明小品的突出特征。清雅指趣味、情调,也指语言、风格。小品是清雅之士清雅生活的艺术再现。对读者而言,小品是清供、清玩,供闲暇时清赏。晚明小品是典型的“清”文学、“雅”文学。
    “奇”也是晚明小品的特质之一。晚明多奇人、癖人。奇人出奇语,写奇文,故论人、论文皆重“奇”。奇即新奇、怪奇、奇绝,超乎寻常,快人耳目、心情。何镗辑《高奇往事》,分《高苑》、《奇林》二类,其中《奇林》五目为《奇行》、《奇言》、《奇识》、《奇计》、《奇材》。陈仁锡编有《古文奇赏》、《续古文奇赏》、《三续古文奇赏》、《四续古文奇赏》和《苏文奇赏》。陆云龙编有《明文奇艳》、《翠娱阁评选文奇》。丘兆麟编选 《合奇》,收奇文百余篇,汤显祖著《合奇序》盛赞之。陆云龙评《合奇序》云:“序中是为奇劲,奇横,奇清,奇幻,奇古,其狂言嵬语不入焉,可知奇矣。”(《皇明十六家小品》)屠隆编《奇女子传》,陈继儒称赞此书:“其间有奇节者,奇识者,奇慧者,奇谋者,奇胆者,奇力者,奇文学者,奇情者,奇侠者,奇僻者,种种诸类,小可以抚掌解颐,大可以夺心骇目。”(《白石樵真稿》卷一)可见,晚明小品喜追求“抚掌解颐”的审美效果。
    率真之文,韵、趣、清、雅兼备,气韵、风神、格调、意境俱出,加上“奇”的效果与感受,此即生新隽异、灵动自然的晚明小品。
    晚明小品的情感特质和基调是快乐闲适。晚明人以悠然的心境体验、品赏生活中的乐趣和诗意的美。如吴从先有《赏心乐事》专论读书之乐。卫泳《枕中秘》中有《闲赏》,欣赏春、元宵、花朝、清明、雾、雪等节令景物,格调闲逸,把读者带进快乐之境。张应文《张氏藏书》中有《箪瓢乐》,毛元淳撰有《寻乐编》,皆是表现悠闲之乐。
    华淑《闲情小品》自序说:“长夏草庐,随兴抽捡,得古人佳言韵事,复随意摘录,适意而止,聊以伴我闲日,命曰《闲情》。非经,非史,非子,非集,自成一种闲书而已。”小品是闲人于“闲日”写的“闲书”,表现的是“闲情”。随兴任意,偶然所得,妙然心会,漫笔为之,适意而止,真有“悠然见南山”的悠闲意味。“闲”是小品的真义。
    晚明小品表现的快乐情感,是“悠然”式的;有时又有“拍案叫绝”式的,是一种奇快、大快。一些小品丛书如《清睡阁快书》、《快书》、《广快书》喜以“快”字命名,即说明晚明人对快乐情感的执著追求。
    晚明小品表现的是悠然闲适、轻松自在、风雅清逸的享乐生活情趣,追求清、雅、韵、趣、奇的境界,韶秀淡逸,空灵清幽,隽永有味。这是一种柔美的境界,充满诗情画意,也是小品本身的美学风格。它基于“真”的情感,独抒性灵,以快乐闲适为基调。情感美,意境美,风格美。这就是晚明小品的内在特质和风神气韵。
        五
    晚明小品独抒性灵,语言和章法上崇尚本色自然,“不拘格套”。强调信心而出,信口而谈,“句法、字法、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袁宏道《与李元善》,见《袁宏道集笺校》卷二十二),具本色独到语,自然而然,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反对传统古文的模式化、程式化,反对八股的俗套。“自然”是最高境界,是无法之法,不求工而自工。自然就是不求形似,而求神似,能传神地表情达意即是好文章,汤显祖《合奇序》说:“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汤显祖诗文集》卷三十二)自然就是兴之所至,脱口而出。只要文章出自性灵,率尔漫笔即成佳构。萧士玮《〈南归日录〉序》说:“随笔所到,如空中之雨,大小萧散,出于自然。”(《春浮园别集》)袁中道《答蔡观察元履》说:“率尔无意之作,更是神情所寄,往往可传……”(《珂雪斋集》卷二十四)随意,漫笔,即成自然神妙的小品。
    晚明笔记小品多是随兴漫记,更不必讲章法格套,散、漫、琐、杂,最能代表晚明小品“不拘格套”的特色。
    晚明小品轻松活泼,灵动自然,趣味横生。不凝重,不板滞。正是突破了古法俗套的束缚。
    晚明小品体制上的特征一般是篇幅短小。陈继儒解释小品是“短而隽异”,唐显悦理解为“幅短而神遥,墨希而旨永”(《〈文娱〉序》,见《媚幽阁文娱》),凌启康将小品比喻为“盆山蕴秀,寸草函奇”(《刻苏长公小品序》,见《苏长公小品》),陆云龙则比喻为“小玑寸珀”(《皇明小品十六家·叙屠赤水先生小品》)。可见,幅短、字少是小品的外形特征。晚明小品确有不少篇幅短小者,短序、短跋、小札、小记,随处可见,如张京元的《湖上小记》、李流芳的《江南卧游册题词》。宋懋澄《九蘥集》中的尺牍都很短小,字数最少的仅有八个字,真是短小至极。但仅仅篇幅短小是不够的,同时必须隽、异、秀、奇,有神韵,有趣味。
    小品虽小,但小中寓大。陆云龙编选汤显祖之文,“独取其小”,但他马上强调说:“芥子须弥,予正欲小中见大。”(《皇明小品十六家·汤若士先生小品弁首》)他认为尺牍小札“寸瑜胜尺瑕”,“片言居要”,宜“敛长才为短劲”,敛奇于简,敛锐于简,敛巧于简,敛广于简。虽“简”,但“当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饶大海”(《翠娱阁评选小札简小引》)。所以,何伟然说小品是“藏大于小”,提醒读者不要“因其小而小之”(《〈皇明小品十六家〉序》)。小品虽小,但精炼含蓄,言简意丰,可小中见大,微中见著,以少胜多,以轻压重。“冷语,隽语,韵语,即片语亦重九鼎”(吴从先《小窗自纪》)。“小”仅仅是小品的外形,容量却大,不可轻视之。
    篇幅短小,只是相对而言,不是小品体制上的唯一特征。小品重的是内质,体制的大小是其次的。只要有“韵趣”,长篇也可视为小品。陶珽晚香堂小品·例言》说:“是集虽名小品,凡大议论、大关系及韵趣之艳仙者,即长篇必录。”小品并不排斥“大议论、大关系”的长篇。仅机械地以字数多寡为标准来判定小品是不可取的。
    小品最主要的功能是娱乐消遣。晚明人文学观念上发生很大变化。面对不可救药的时代,再谈功业理想、经世致用,便成了自欺欺人的话。他们著书立言也不图“不朽”,只是“自娱”而已。读书也只是消遣,不求功利。这是晚明人对文学功能的新认识。
    文艺的娱乐功能自它产生时就有了,只是后来儒家的教化文学观漠视和排斥它,所以一直处于潜隐状态,不受世人重视。但作为传统仍一脉不断。陶渊明著有《五柳先生传》,说五柳先生“常著文章自娱”,这五柳先生是喻指作者自己。陶渊明是“田园诗人”、“隐逸诗人”,他的诗文就是晚明人心目中的“小品”。晚明人十分推崇陶渊明,自然也接受他的“文娱”说。宋元以来,绘画已成为士大夫消遣自娱的工具。文人多以画自娱,山水写意画成为精神慰藉、解脱或享受的游戏活动。他们以游戏态度作画,草草数笔,纯任天真,不假修饰,惟取神韵。米芾称之为“墨戏”、“清玩”。文同、苏轼、倪瓒、吴镇、文征明等皆喜作墨戏画,以画自娱。这种文艺创作和欣赏的“自娱”意识在宋、元、明初已得到充分显现,到晚明更遇上合适的土壤气候,成为文坛的时尚。
    晚明人多以文自娱。李贽《与袁石浦》说:“大凡我书,皆是求以快乐自己。”(《续焚书》卷一)李贽是晚明文人的精神领袖,“快乐自己”之说一出,自然群起响应。袁中道声称不为“世法应酬之文”,“惟模写山情水态,以自赏适”(《答蔡观察元履》)。从创作角度看,晚明人十分强调小品的自娱作用。创作过程便是自娱过程,小品的娱乐功能早在创作时便具备了。
    从欣赏和接受角度看,晚明人更重小品的娱乐功能。闲暇时品读小品,是最好的消遣和精神享受。袁中道《白苏斋记》说:“取文酒以自适。”(《珂雪斋集》卷十二)蒋如奇、李鼎选《明文致》,自称是“案头自娱”之物。郑元勋主张“但以文娱”(见陈继儒《〈文娱〉序》),编选时贤小品,即命名《媚幽阁文娱》。他还从理论上阐述“文娱”的价值:“吾以为文不足供人爱玩,则六经之外俱可烧。六经者,桑麻菽粟之可衣可食也;文者,奇葩,文翼之怡人耳目、悦人性情也……人不得衣食不生,不得怡悦则生亦槁,故两者衡立而不偏绌。”郑元勋明确宣扬文学的娱悦作用,将其抬到与儒家经典并列的地位,认为二者不可偏废。他强调超功利和纯审美娱乐,将文学的功能从道、理、事、功中独立出来。这代表了晚明人全新的文学功能观。以这种观念看文学,故特重娱乐消遣的小品。赏玩小品,“寐得之醒焉,倦得之舒焉,愠得之喜焉,暇得之销日焉”,只求得“一晌之欢也,而非千秋之志也”(王纳谏《〈苏长公小品〉自序》)。
    小品可自娱,供人爱玩,但又不是普通人的一般意义上的“娱”和“玩”,而是雅人韵士的“清娱”、“清玩”。因此,严格地说,晚明小品的娱乐功能应叫“清娱”。但这不是晚明小品的唯一功能。晚明人并不是一味消遣自娱、“玩物丧志”。他们虽逃世、避世,但并未真的忘却时事,陆云龙评张鼐《为考选诸君祭熊侍御文》云:“亦写其世道人心之感,戚时忧国之心。”(《皇明小品十六家》)小品是清雅之物,可清心悦志,去除俗气,是晚明世风日下、欲海横流的一剂剂清凉散。屠隆《娑罗馆清言》自序云:“余之为清言,能使愁人立喜,热夫就凉,若披惠风,若饮甘露。”陈继儒《安得长者言》张昞跋云:“陈眉公每欲以语言文字津梁后学。故热闹中下一冷语,冷淡中下一热语,人都受其炉锤而不觉。”(见《陈眉公十种藏书》)陆绍珩《醉古堂剑扫》云:“此真热闹场一剂清凉散矣。”皆注重小品清醒世俗的作用。华淑《闲情小品》自序说小品虽是一种闲书,“然而庄语足以警世,旷语足以空世,寓言足以玩世,淡言足以醒世”,也强调小品的“劝戒”作用。
    晚明小品表现的禅趣、闲适清雅之趣,在一定程度上是醒世、救世的“清凉散”,有独特的认识和教育功能,此点不可忽视。
    晚明人还强调小品的“益人意智”功能,清言小品中即有许多哲思小品。
        六
    晚明小品常描写的题材,如花鸟鱼虫、茶酒蔬果、琴棋书画、山水园林、佛道哲理以及清谈雅集、人生感慨等,经过历史的积淀,已成为最合士大夫审美趣味的清雅之物。对象本身即是“清玩”,只要用清雅精美的语言描绘出来,就是趣味隽永的小品。
    晚明小品的主体风格是清雅闲逸,另有幽深孤峭、清新自然、平淡简远、横放恣肆、轻佻纤艳等多种风格。“幽默”只是其中一种风格,且成就平平。林语堂等人大谈晚明小品的“幽默”,是“曲解”了晚明小品。
    晚明人多从阅读和欣赏的角度看小品,只要是清雅隽逸,能怡情悦性的作品,便视作小品。他们以时代的、个人的审美趣味为标准,重新解读前人作品,陶渊明、白居易、苏轼、倪瓒等便成为小品家,他们的闲适之文也被视为小品的典范。一些小品选本、丛书选录不少前人小品,与“时贤小品”一道供人“清赏”。晚明“小品热”不只是“热”在创作界,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热”在读书界。
    晚明小品在名义上只“热”在万历末到明亡,前后不过三十余年。但实际创作“热”,则从万历初即开始,前后约六十年。研究晚明小品更应重视创作实践。
    晚明政治上腐败黑暗,阉党专权,党争激烈,纲纪混乱,吏治不整。内忧外患,国事日非。文士们对政治失去热情,对功名事业感到绝望,为促使性命,于是退居闲处,纵情山水,文酒自娱,躲进个人生活的小天地中,以消磨意志和岁月。明中叶以来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江南一带工商业尤为发达。富庶美丽的江南成为文人雅士的聚集地,他们交游唱和,互相标榜,作品有机会得到商人的资助,得以刻印传播。晚明小品也带上了较浓的“商品味”。消费刺激生产,不少小品是书商“炒”出来的,使小品这种雅文学也带上了几分俗气。
    明中叶以来,王学左派哲学思想盛行,非名教,反传统,弘扬主体,表现自我,肯定个人价值,追求平等自由。这种“异端”思想成为晚明小品创作的精神武器。李贽把个性解放的精神带进文学创作领域。他的“童心说”影响了袁宏道的“性灵说”。文学创作“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精神、形式都获得了解放。理学正统思想受到了冲击,佛、道思想便乘虚而入。晚明禅宗盛行,由李贽、屠隆的“狂禅”到明末士人的“逃禅”,文士们陶醉于禅悦之风中,放言清谈,明心见性。小品也带上了“禅”味。明长期以来的文学复古,已走向死胡同。物极必反,新、真、自然、趣味,成为文学的新追求。历史上长期处于潜隐状态的表现个人性情的闲适文学,自然地显现兴起,并流行起来。
    晚明小品是从《世说新语》到白居易、苏轼、黄庭坚“小品”,到宋元笔记、书画题跋“小品”,再到明前期“小品”发展的必然结果。戏曲、文人写意画、园林建筑艺术的繁荣也促进了晚明小品的繁荣。
    晚明小品兴盛是文学内、外部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论晚明人的“小品”观,应综合考虑这些因素。
    晚明小品在思想启蒙、文学观念及文体、语言、风格等方面都有一定的革新意义,其文化价值是不可忽视的。
    晚明人小品观有失天性的不足。它的思想基础是王阳明“心学”左派和佛、老哲学,皆是唯心主义的。小品作者明哲保身,玩世不恭,空谈心性,脱离社会现实。反传统,厌恶政治黑暗,却又走向极端,逃避社会责任和义务,孤芳自赏,游戏人生,过分强调个人的享乐生活。小品成为少数山人、名士的专利品,清雅闲适只合有闲阶层的口味,思想格调不高,表现出软弱士人退缩内敛的心态。过分关注生活中琐、小、闲、散、杂事。时有油滑语、媚俗语、做作语,也有矫情的成分,一味地标榜清雅,反增俗态。创作态度不甚严肃,游戏笔墨,文笔散漫,章法混乱,破坏了文章的法度规范。风格轻佻纤仄,柔软病弱,缺乏阳刚正气和催人向上的力量。文学成为专门的“玩”的艺术,是置于士大夫案头的“清供”。艺术躲进了象牙之塔,远离了现实生活,其社会意义也就有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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