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语堂提倡小品文,是从创作角度立论,抬出晚明小品,只不过是追踪溯源,寻找现代小品文的理论依据而已。不过,他对晚明小品的认识还部分接近事实。他在《论小品文笔调》一文中说:“现代小品文,与古人小摆设式之茶经酒谱之所谓‘小品’,自复不同……亦与古时笔记小说不同。古人或有嫉廊庙文学而退以‘小’自居者,所记类皆笔谈漫录、野老谈天之属,避经世文章而言也。……今之所谓小品文者,恶朝贵气与古人笔记相同,而小品文之范围,却已放大许多。用途体裁,亦已随之而变,非复拾前人笔记形式,便可自足。”(《人间世》第6期)这里,林语堂认识到“古人”(主要指晚明人)小品的形式主要是“笔记”即“茶经酒谱”类的随笔杂记,是非“廊庙文学”、“经世文章”的“小摆设”,明确现代小品与古人小品的区别,是很有见地的。但他将“古人”小品仅仅理解为笔记文,则是片面的。施蛰存编选《晚明二十家小品》,主要从作家文集中选录序、跋、记、尺牍等体裁,而不涉“笔记”,则是又走向另一种片面。今天,读者和研究者则多囿于后一种认识。
二
晚明人的“小品”概念究竟是怎样的呢?
请让我们从“小品”一词说起。“小品”一词早在晋代即有了,本属佛教用语。《世说新语·文学》:“殷中军读小品”句下刘孝标注:“释氏《辨空经》有详者焉,有略者焉。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鸠摩罗什翻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将较详的二十七卷本称作《大品般若》,较略的十卷本称作《小品般若》。可见,“小品”与“大品”相对,指佛经的节本。因其篇幅短小,语言简约,便于诵读和传播,故备受人们的青睐。张融《遗令》:“吾平生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南齐书》卷四十一)可见他对“小品”的偏嗜。晚明夏树芳著有《香林牍》,自序云:“长夏居毗山,日礼《莲花小品》,殿最名香,略摭成篇。”晚明文人为逃避政治祸患,嗜佛成风,但只是逃于禅、隐于禅,大多数人并未真的遁入空门。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耐性钻研深奥玄秘、卷帙浩繁的佛典,却对“小品”情有独钟。随着“禅悦”之风的兴盛,文士们将“小品”概念移植到文学中,便成为很自然的事了。
万历三十九年(1611),王纳谏编成《苏长公小品》,最早将“小品”视作文学概念。陈继儒《〈苏长公小品〉叙》云:“如欲选长公之集,宜拈其短而隽异者置前,其论、策、封事,多至数万言,为经生之所恒诵习者稍后之。如读佛藏者,先读《阿含小品》,而后徐及于五千四十八卷,未晚也。此读长公集法也。”(《眉公先生晚香堂小品》卷十一)提出“短而隽异”作为“小品”的特征,并比之为《阿含小品》,也可见“小品”概念是由佛经移来的。这是晚明人最初的“小品”观,大体上指散文体,篇幅短小,隽永新异。陈继儒是晚明文坛“山人”一族的领袖人物,经他一号召,“小品”一词遂不胫而走,一时人人竞相写小品、选小品、论小品,蔚然成为风气。
其实,早在“小品”概念正式引入文学之前,已有关于小品的论述了。如约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汤显祖即在《答张梦泽》一文中提出“小文”的概念。他自述“时为小文,用以自嬉”,将“小文”与“长行文字”、“馆阁大记”对举(《汤显祖诗文集》卷四十七),“小文”实即“小品”。
晚明时,“小品”含义极为丰富纷杂。既指佛经,如《莲花小品》;又指诸子,如陈深编选《诸子品节》,杂抄诸子,分内品、外品、小品,“小品”指《说苑》、《论衡》、《中论》等。随笔杂记或笔记小说可称“小品”,如朱国祯有《涌幢小品》,自序说:“其曰‘小品’,犹然《杂俎》遗意。”意指如唐段成式的《酉阳杂俎》;黄奂有《黄元龙小品》,其中多记鬼神怪异之事,实为笔记小说。小品可指别集,如王时驭诗文集名《绿天馆小品》,陈继儒《晚香堂小品》包括古近体诗、词、赋、骈文及各体散文及杂著。时文(八股文)中的小题文,也叫“小品”,如《青莲小品》。《苏长公小品》、《皇明小品十六家》是选集;《闲情小品》则是丛书,所辑皆是非正宗文体的杂著。小品可论戏曲,如潘之恒的《鸾啸小品》,文体上则有散文,有骈文,还有诗。小品还指绘画,如张岱有《题徐青藤小品画》。田艺蘅有《煮泉小品》,品评煮茶诸水,性质属《水品》、《茶经》之类。此处,“品”字是品评、品第之义,只是前面加上“小”字,是谦称,不是文学概念。
可见,晚明人心目中的“小品”并不只是指文学,更不是专指散文。
许多并不以“小品”名集的实为小品集,如陈继儒的《岩栖幽事》、程羽文的《清闲供》、李流芳的《江南卧游册题词》等。郑元勋的《媚幽阁文娱》、华淑的《清睡阁快书》、毛晋的《群芳清玩》等皆是著名的小品选集或丛书。许多笔记名偶谈、琐言、小语、余谈、漫记、闲话、笔谈、清言、短书等,实与小品含义相近。晚明人并不只看“小品”名义,更重小品特质。只要闲雅有韵趣,可供清赏,便视作“小品”。
与“小品”相近的概念,还有“小文小说”、“小言”、“小题文”等。如袁宏道《识伯修遗墨后》一文中提到袁宗道喜爱书写白居易、苏轼的“闲适诗,或小文,或诗余一二幅。”(《袁宏道集笺校》卷三十五)袁中道《答蔡观察元履》说:“今东坡之可爱者,多其小文小说;其高文大册,人固不深爱也。”(《珂雪斋集》卷二十四)钟惺在《东坡文选序》中说时尚厌东坡“序、记、论、策、奏议”,而喜其“小牍小文”。(《隐秀轩集》卷十六)此处,东坡的“小文”实即《苏长公小品》中的“小品”。何伟然《〈皇明小品十六家〉序》中将“小言”与“小品”混用。祝世禄的随笔小品集即名《环碧斋小言》(又称《祝子小言》)。清初,余怀《〈闲情偶记〉序》也是把“破道小言”与“经国之大业”对举的。王思任十分欣赏时文中的小题文,在《吴观察宦稿小题叙》中将“明之小题”比之“汉之赋、唐之诗、宋元之词。”(《王季重集》卷三《时文序》)他在《熊公远雪堂集序》中说小题文的特征是“奇怪纵横,才情风韵,无所不极其微”。(同上)可见,小文小说、小言、小题文与“小品”名称不同,内质则一,可视作“小品”一词的异称。只是“小品”一词当时使用的频率较高,如《皇明小品十六家》中,“小品”一词即频频出现。又经清代以来特别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小品”的评价,“小品”一词遂固定下来,作为这类文的通称。
“小品”受《世说新语》品评人物之风的影响,同时也接受谢赫《古画品录》、姚最《续画品》等品画著作的影响。故重“品”,品评、品玩、品鉴、品赏,要求作品有韵趣,耐人回味。作品不仅品人,还可品茗、品酒、品曲、品诗、品文、品花、品妓等等。晚明出现不少带“品”字的著作,如樊玉衡的《智品》、徐献忠的《水品》、顾起元的《鱼品》、吕天成的《曲品》、潘之恒的《秦淮剧品》、曹大章的《莲台仙会品》等。这里的“品”字兼有品第、品评两种含义,品第本身便是品评,以怡情悦性,得到风雅享受。因此,“品”是小品的重要特性。
“小品”更重“小”。“尚小”是晚明文坛的风气。笔记以“小”字名集者比比皆是,比姚张斌的《尚綗小语》、来斯行的《槎庵小乘》、江盈科的《雪涛阁四小书》、华淑的《癖颠小史》等。作品集本身即带明显的小品特征,一看便知。
各体文也喜带“小”字。序称“小序”,如袁中道的《龙湖遗墨小序》、陈继儒的《茶董小序》、张岱的《越绝诗小序》;引称“小引”,如袁宏道的《拙效传小引》、钟惺的《放言小引》、黄汝亨的《偶语小引》;启称“小启”,如张岱的《丝社小启》、《游山小启》;传称“小传”,如朱国祯的《黄山小人传》、钟惺的《张母小传》;记称“小记”,如李流芳的《游虎丘小记》、萧士玮的《湖山小记》、吴从先的《黄山小记》;札称“小札”,如王思任的《为杨仕任题坡公小札》;赋称“小赋”,如汤显祖的《吏部栖凤亭小赋》;像赞称“小像赞”,如徐渭的《自书小像赞》、屠隆的《程思玄小像赞》等。另如袁宏道的《幽居小对》、《山居小语》等,也都带“小”字。可见,“小”是小品的主要特征。
三
今人多以为晚明小品即小品散文,是无视晚明小品的实际。从文体上看,晚明小品包含的体裁非常丰富,几乎囊括了除通俗文学(白话小说、散曲、杂剧、传奇)以外的所有文体。今条分缕析,可概括为三大类,各类又可分细目。
一、正宗文体类小品。
指收入作家文集(别集)中的散、骈、韵各体,包括散文、骈文、韵文、赋、诗、词六体。
1.散文体 又分七小类。(1)序类(包括引、题、题词)。 指各类序文,即书序、画序、文序(包括诗、词、赋、散文等)、集序等。晚明人喜著文出书,多请名流写序以提高身价,故序文特别发达。屠隆、李维桢、陈继儒、陈仁锡等皆是序文名家。赠序、寿序属应酬文字,不属此类,可作附类。(2)跋类。又称题跋、题后、书后。是题于作品、文集、书画等后面的文字。董其昌最精于书画题跋。钟惺、陈继儒、王思任等皆是题跋高手。(3)记类。大体可分为山水游记、园林记、碑记、杂记四小类。袁宏道、徐弘祖、王思任等善写山水游记。邹迪光的《愚公谷乘》、刘侗的《帝京景物略》、祁彪佳的《愚山注》等是园林记的名著。(4)传类。指史传以外的文学性传记。多为山人、 隐士或小人物立传。著名的有陆树声的《九山散樵传》、虞淳熙的《秦山人传》、钟惺的《白云先生传》、张岱的《五异人传》等。(5)尺牍类。又称书、札、简、笺。袁宏道、钟惺、陈继儒、宋懋澄等皆精于尺牍。钟惺的《如面谈》、陈仁锡的《尺牍奇赏》、陈继儒的《尺牍双鱼》都是有名的尺牍选本。(6)论说类。包括论、说、解、议、评、辨等。以议论说理为主。《皇明小品十六家》即收录不少此类作品。(7 )其他类。如疏、碑、祭文等,也有一些优秀的小品。
2.骈文体 “序”文中不少即是骈文,启、表亦是骈文。晚明作家文集及小品选本中随处可见。计成的《园冶》是骈文体小品的代表作。
3.韵文体 这是一类特殊的文体,押韵似诗歌,又无诗歌严格的格律和句式,包括铭、箴、颂、赞、诔、偈、哀辞等。
4.赋体 各家文集、小品选本皆包括赋,可称“小品赋”。有名的如徐渭的《牡丹赋》、屠隆的《五色云赋》、汤显祖的《怀人赋》、钟惺的《灯花赋》、陈继儒的《憎蚊赋》等。
5.诗体 包括古、近体,以近体为主。晚明人并不把诗排斥于小品之外,《鸾啸小品》中有许多诗,《晚香堂小品》中各体诗皆有,《绿天馆小品》是诗文合集,《闲情小品》中收入陈继儒《田园诗》十首,毛晋辑刻《群芳清玩》中有《采菊杂咏》一卷。这些诗闲适清雅,是典型的“小品诗”。
6.词体 晚明人有时亦把词视作小品。《晚香堂小品》卷八收有“诗余”三十首,《夷门广牍·觞咏》有周覆靖辑录的《唐宋元明酒词》二卷。许多词虽未入小品选本或丛书,但明人观念上是当作小品写的。高濂是小品名家,他的《芳芷楼词》全写闲适风雅生活,与《遵生八笺》、《雅尚斋诗草》同属“小品”。晚明多渔父词、题画词、咏物词、山水词、闲适词、香奁词、集句词,皆是“小品词”,与其他体裁的小品并无二致。
上述六体,散文、骈文、韵文、赋四体较多。其中散文各体最多,序、跋、记、传、尺牍、论说,即是现代人理解的晚明小品的主要体裁。其实,这些只是晚明小品的一部分,是作家文集中的部分作品,在全部晚明小品中所占比重不及笔记体小品。诗体、词体也属小品,小品专集和丛书中偶尔收录,比重小,影响不大。晚明人有时在观念上把诗、词视为小品,创作或欣赏。
二、笔记体小品。
这是上述正宗文体以外的一种独特文体。一般不入作家文集,或只是文集中的一小部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入“子部·小说类”或“集部·杂著类”,常将“笔记小品”、“随笔小品”连用,评价晚明小品,也以此类为对象。这是晚明小品的主体,影响最大。笔记体小品大体上可分四类。
1.随笔体 随兴记述,不讲章法,内容驳杂,无所不记,无所不谈。笔记名称各异,如小品、笔谈、随笔、笔记、闲谈、杂俎、杂著、漫记等。有名的如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李日华的《六研斋笔记》、萧士玮的《春浮园别录》等。
2.日记体 指按日编排的笔记。又称日录、日札、日纂、日注。名著有袁中道的《游居柿录》、萧士玮的《春浮园别集》中的《南归日录》、《汴游录》、《日涉录》、《萧斋日记》、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叶绍袁的《甲行日注》等。
3.清言体 即格言式、语录体的笔记,是笔记中独特的一体。又称清语、清话、冰言、韵语、冷语、隽语、嘉言、警语、法语、格言、语录等。它是用简洁的语言表现深刻哲理的箴言或警句,是随时的片断的心灵感悟和人生省察的记录。篇幅短小,多三言两语,多联语、对语、韵语、骈语,体制上介于诗、骈文和散文之间,韵散结合,是诗化的散文。代表作自著的如屠隆的《娑罗馆清言》、吕坤的《呻吟语》、洪应明的《菜根谈》;编著的如陆绍珩的《醉古堂剑扫》、闵度的《听松堂语镜》、郑暄的《昨非庵日纂》等。
4.小说体 即今人所说的“笔记小说”或“文言小说”,是与“散文”并列的文体。明人笔记体散文与小说文体界限不甚分明,故有些“小说”也视为小品。如屠隆的《冥寥子》、陈继儒的《闲情野史》、曹大章的《燕都妓品》等。
笔记体小品是晚明小品的主体部分,当时一些著名的小品丛书,如《快书》、《广快书》、《宝颜堂秘笈》、《闲情小品》、《枕中秘》等,收录的即是笔记小品专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一再讥评的“明季小品”即指此类。今天我们研究晚明小品,也必须充分重视这类体裁。
三、非文学体类小品。
今人不视为文学作品的,晚明人也当作小品欣赏。可分以下三类。
1.园艺类 指有关园林、盆景、花卉之类的著作,属园艺学范畴。如计成的《园冶》、文震亨的《长物志》、屠隆的《盆玩品》、王象晋的《群芳谱》。这类作品语言清雅优美,明人视作小品“清玩”、“清赏”。
2.谱录类 《四库全书总目》入“子部·谱录类”。包括谱、录、经、疏、笺、品、图赞等。如张德谦(丑)的《瓶花谱》、冯梦龙的《牌经》、许次纾的《茶疏》、屠隆的《金鱼品》、顾元庆的《十友图赞》。另有如陆树声的《茶寮记》、屠本畯的《茗芨》、袁宏道的《觞政》等。屠隆的《考盘余事》、高濂的《遵生八笺》大体上也可入此类。这类著作内容涉及器物、花卉、饮食、博弈、农作等,应属科普之类,不是文学作品,明人却当作“小品”欣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谱录类存目》中《荔枝通谱提要》:“不脱明人小品习气。”《花史左编提要》:“多涉佻纤,不出明季小品之习。”也是当作小品批语的。
3.书画类 《四库全书总目》入“子部·艺术类”的有赵宦光的《寒山帚谈》、张丑的《清河书画舫》、陆树声的《平泉题跋》、李日华的《竹懒画媵》等。王稚登的《弈史》、王思任的《弈律》也列入此类(实应入谱录类)。这类皆是晚明人经常赏玩的“小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书画史提要》:“不脱小品陋习”,也是视为小品的。
上述可见,晚明人的“小品”文体概念是:“小品”不只是指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园艺类、谱录类、书画类也属小品。“小品文”的“文”应指广义的“文”、文章的“文”,不是散文的“文”。“小品文”是各类各体小品的统称。狭义的“小品文”可指小品散文,与它对应的概念应是小品赋、小品诗、小品词甚至小品画。各类小品即文学、艺术、谱录诸类中,以文学为主。文学类中,以散文体为主,包括正宗散文各体和笔记体。笔记体小品在晚明散文体小品中所占比重很大,最能代表晚明小品的特色。《晚明二十家小品》以来各种小品选本,多仅选序、跋、传、尺牍、游记诸体,“曲解”了晚明小品的体裁。
晚明人最重小品的内容、情调和语言,只要是清雅闲适的文字,能悦人耳目、怡人性情,可供“清玩”,即视为小品。他们主要是从欣赏的角度看待小品,至于形式上、体裁上究竟属什么,并不太在意。一些小品大家、如屠隆、袁宏道、陈继儒等各类文体小品皆写。小品选家也只看重清雅可玩,不甚计较什么体裁。
严格地说来,晚明人不是把小品视作一种文体,而是一种文类,是清雅闲逸、韵趣俱佳的文字。所以理解晚明小品不应拘泥于文体。认为小品只是文学、只是散文,显然是片面的。晚明“小品”是一种时尚,“小品”意识渗透到文学、艺术以及文化生活的各个领域,是处皆见“小品”。这是晚明小品文体的真实面目。
四
真正认识晚明小品,更应注重它的内质和精神。晚明人看小品,有理论,有实践。对小品创作实践及选家选辑小品时体现出的“小品”观,我们尤其要重视。
晚明人究竟如何看待小品特质的呢?
晚明小品的作者多是小人物。多布衣、山人,或下层小官吏,多以隐士、逸士、名士自居。一些官位显赫的人,隐退赋闲时也厌倦了功名事业,写起表现自我的小品。小品表现的是小人物或大人物失意时的生活、思想、心态、情趣,既然不得志,也无需谈什么忠君爱国、功业理想,不必关心国事、政事、大事、时事,也不必写载道教化之文,只表现个人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琐事和闲情逸致。“小品”的“小”,首先是作者身份的“小”和内容上的“小”。
晚明小品最重“识小”。它与传统古文和时文(八股文)相对,不是原道、征圣、宗经,不是“代圣贤立言”。它有别于“朝家典重之言,巨公宏大之作”(李鼎《〈明文致〉序》),也不是汤显祖所说的“馆阁大记”。不是载道文学、事功文学、谀颂文学、庙堂文学,而是正统以外的个人文学、性情文学、闲适文学、趣味文学。小品是指思想上、格调上的“小”,不只是篇幅“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