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如今已成为当代文化视域中的一个令人瞩目的对象。大体上它被看作后现代社会的产品,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是对传统文学的一个颠覆。然而,略作端详,我们便会诧异地发现,它之中蕴涵着与古典文学乃至传统文化的千丝万缕的牵连。清理一下这些线索,或许对我们了解网络文学与古典文学、当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关联,进一步探察网络文学的前进路向不无裨益。
一、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资源的利用
提及网络与古典,人们恐怕立即就会联想到“大话”、“恶搞”,对“经典”的戏谑、颠覆、篡改,等等。这里,网络作品对经典乃至整个古典文学的态度是游戏的、嬉笑不恭的。然而,深入网络文学的丛林之后,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颠覆、恶搞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严肃认真的学习、肯定性的模仿、有意识的资源利用。
纵观网络文学作品,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有大量的古典文学资源的蛛丝马迹。这最明显地表现在语言的沿袭上。首先是命名。网络文学的文章命名、作者笔名、专栏名称,多有直接引用或间接化用古典诗文句子的。如著名的武侠写手沧月,其名就是化用李商隐的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晋江文学原创网(
然后是行文。网络作品颇有在文中引用或仿作古典诗词的,它们或匿名不匿名地点缀于篇中,或被假托为文中角色之作。如起点中文网(
而有些网络作品本身就局部或大部分在模仿套用古典文学作品的行文。如久久的《富贵繁花录》(httpL//www.cmfu.com/readbook.asp?bl_id=31553),号称“男版十二金钗”,行文也是一派《红楼梦》口吻:
今日却实在迟了,回了府里,已近午饭时分,早有家人小童接了,迎进上房去,几个贴身大童儿服侍着卸去宫妆,才歪了歇息,外面有人传:“姑娘来了。”忙掀帘子,已进了屋,初春天气,却没穿大衣裳,着了件雪白的箭袖,下面淡水蓝的裤子,未着靴,散了裤脚,也除了冠,只挽着发,越显得唇红齿白,眼清面润。进来了便嚷热,行了礼,也不上炕,便坐了下首椅子,一头扎在郡马怀里,又说今日如何玩耍,又说何处见到甚么有趣玩意儿,又说认识了什么朋友。郡马摩挲了她道:“我儿,起来说罢,闹了一上午,想是也饿了,怎的才这等天气就脱了外面大衣裳?跟你的那班丫头也是该打,什么都由着你性儿来,她们倒乐得少事,听说出去,连食盒也是不带的?这般不用心,你就该开革几个,换些人才是。你这么身娇肉贵的,不可纵容了奴才去。”
这用词、句式、描绘笔法、对话口吻,在在皆有《红楼梦》的影子。另外,像凤歌的《昆仑》( 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资源的利用还表现在意象和情境的化用上。在一些网络作品的场景描绘、景物描写等当中,我们可以发现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典型意象情境的踪影。如:
水晶在紫藤树下吹了一回短笛,见侍女们要清扫秋千架上的落花,连忙起身阻止。来到秋千架前,脱了鞋,裸着双足踩上秋千架。两个侍女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地推送起来,几下冲跌,秋千便高高荡起,架上飞花,扑簌簌撒了满天。水晶衣衫流黄,仿佛绿杨丛中一束娇阳,衣飞袂卷,语笑嫣然。(湖衣《乌夜啼》,
无疑,这是古典诗词里常见的“花下弄笛”、“绿杨秋千”的典型意境。
梅树底下的清浅池子里,荷叶擎了几个翠绿的尖角出来,两只细细的蜻蜓正停在上面歇息,忽尔几片梅花儿飘下,惊得震翅飞去。(方谢晓《洛书·大荒志·血婴》,
很明显,这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意境的化用。类似的意象情境还有“四季意象”、“江南意象”以及其它山川草木意象,等等。此等情境多数非作者亲身阅历,而出自想象,而想象的素材来源,大多数发自对古典文学作品的阅读经验。这些意象虽经网络写手改建再创造,但其象征意向以及审美趋向大多仍是古典传统中的格局,如“春”之为生机烂漫、“梅”之为孤高清洁、“江南”之为妩媚秀丽,等等。
另外就是故实的摭取。在文学形象的构建创造中,网络文学中不乏以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名物典故为依据,而发挥、而营造的。如林寒烟卿的《春色岂知心》(
在网络文学中还可以看到许多其它形式的古典文学资源利用现象,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二、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审美性认同
对于与古典文学发生的这种牵连,网络作品是引以为荣的。作品中有引用古典诗文或典故时,作者往往特加注释标明,这固然是不愿掠人之美,却也隐隐透露着“无一字无来历”的得意和炫耀;而评论者的“颇有古风”、“古文功底深厚”等等诸如此类的评语,对双方都意味着一种很高的赞誉。这反映了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基本态度:肯定、欣赏、赞叹、认同。
这种认同,首先来自对古典文学的高度艺术成就和优秀思想传统的景仰和企羡。如所谓的“红楼体”,这蜂拥群集的模仿就肇自对《红楼梦》的高度艺术成就和丰富人生意蕴的欣羡。又如网络作品中对古典诗文的借用,这常常表现了年轻的写手们对这些诗文中展示的襟怀气度、精神境界的追慕向往,如《任平生》、《诗酒趁年华》的命名与内容,都表现了对苏轼词中展现的那种超然荣辱、不计小利、豪迈奔放的积极人生态度的向往。
这种认同,更主要是对“古典”本身的认同。网络写手以古诗文命名自己或作品,不仅是表达自我,还有强调自己“渊源有自、出自名门”的意味,正如匪我思存在晋江专栏里说的,“匪我思存,以此 ID 来标榜自己曾经读过《诗经》”。作品中行文叙事的拟古化、古诗文的托名借用,则是在有意地摹拟一种“古典”的口吻,制造一个贴近“古典”的仿真现场。而那些借用或化用了古典文学意象的作品,其目标主要也不在推陈出新、酿花为蜜,而是借着这些古典诗文名篇中的经典意象、或那些极具鲜明的非现代特色的形象、或若干古代特有的器物名称等等,作为一种“蜜引”,引导人回溯到它的最初意象,从而强化自身与“古典”的牵连,营造出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氛。所以,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资源利用,并不仅仅是一种艺术上的借鉴和模仿,而是把它作为“古典”的理想化身而在追求的。
这“古典”指示着一个遥远的起点,一段悠长的延续,一种深厚的经验知识智慧积淀,一种对“起源”的无限接近。当人们遭遇具体的生活疑难乃至陷入对生命本源的迷惘时,它为人们提供本体的支撑,知识论的解释,乃至实用的技术保障。
这“古典”还指示着与“现时”的绝对距离。这距离消解了一切现实社会的羁绊,被压抑的欲望得到骤然释放,自由放逐,作者与读者的“YY”(意淫)可以毫无忌惮地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