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于采取的行文方式可能与大多学术著作不同,对于本书每个板块来说,思考是集中的,但对于每个个案来说,又是发散的。一旦探讨能够引起读者的兴趣并有新的课题出现,作者会毫不犹豫地打破章节主题的拘囿,给问题提供新的角度。
谈到张洁的《无字》中的自省或者“审母”情结后,作者自然类比了巴金在《随想录》中的自审、王蒙在《活动变人形》的审父,铁凝《大浴女》、《玫瑰门》中的自审、审母情结。《第四视野:地域文化与当代文学》中,作者讲地域文化的重要性和丰富层次时,引出了一系列关于地方美食的小说,由池莉的《生活秀》讲到了文学与商业的关系,于是一系列具有现代商品经济意义的“商人故事”又脱口而出,程乃珊《金融家》、钱石昌、欧伟雄《商界》、文夕《罂粟花》、贾鲁生《无规则游戏》、梁晓声《泯灭》、钟道新《单身贵族》、高阳《胡雪岩》、成一《白银谷》……再比如《第五视野:神秘文化与当代文学》中,军旅题材小说《单线联系》中出现了傻子根生,作者就会接着提起《爸爸爸》中的丙崽,《尘埃落定》中的傻子,提到福克纳著名的《喧哗与骚动》,这样的一系列人物形象就构成了一个具有价值的研究序列。这种兴之所至、即时发挥的行文正体现了课堂教学的即时交互性,同时也为从不同的角度和侧面提出问题、讨论问题、追踪问题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这种“发散式”的行文在作者收放自如的运用下,成为了本书的另一特点。
在对文学现象的评价上,作者并没有简单抛弃传统的文学概念,换上新的流行词汇,而是对传统的概念进行辨析,发掘其被遮蔽的意义。在全书的《第三视野:阶级与人性》这一部分中,作者依然采用“阶级”来评价和描述当代文学中的文学现象,但这种描述却不是“阶级斗争”理论的复制和再现。作者首先分析了新的历史时期阶级理论的新特点:现实中淡化,作品中突出。作者在重新清理“阶级意识”的基础上来看待“阶级理论”,认为“阶级”依然是一个有效的阐释社会问题的有效概念,但它应当被理解成为一种基于物质生活差异而形成的意识差异,而非二元对立你死我活的甲方乙方。这种意识差异也并非绝对,阶级从属于人类,同时,人类的美德或劣根性也不会局限于阶级的范围之内。作者说:“阶级性是个经济概念,而人性则是个品德、伦理的概念。”这里,“阶级地位”是不会过时的,但有没有所谓的“阶级品质”、“阶级道德”是值得打一个问号的。
这样,传统“阶级斗争”理论中的阶级概念又成为了作者分析当代文学作品中的有效概念,“阶级”概念的重新运用也有其特殊意义,譬如在清理文学作品中的“小资情调”时,阶级概念的方便和有效便得以彰显,除去阶级这一概念,如何解释具体历史语境中的《青春之歌》、《三家巷》?正是在“小资情调”的概念下,作者可以评价梳理十七年和文革时期“富有人情味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在评价20世纪60年代初的“太阳纵队”在中国当代文化史上的地位时,作者说,“它一头连着‘五四’知识分子自由结社的传统,另一头则通向‘文革’中的‘地下沙龙’。”这是对这个带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短暂团体的高度评价,也在为“小资”这个一度充满贬义的概念在“拨乱反正”吧!
作为讲稿的“讲演录”除了体现作者的学术趣味和学术见解之外,还展示了作者的学术品格,在生动活泼之外,也体现了作者的人格追求。
在论述“知识阶级形象”一节时,作者提到了余英时的《反智论与中国政治传统》,进而有力地追问:为什么一个崇尚文化的民族同时又是一个具有根深蒂固的“反智”传统的民族?在作者谈到无处不在的潜规则时,我想课堂上的这段话一定也是掷地有声的:“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不得不去遵循潜规则办事?或者,我们是否在相当程度上守住了规则的底线,避免了那些可怕但相当诱人又常常以牺牲自尊、公道为代价的潜规则的侵蚀?”
作者喜爱批判现实主义,因为“针砭时弊、抨击黑暗、为民请命、同情弱者、伸张正义一直是文学最基本的使命所在,是文学最深厚的传统所在。”作者对文学喜爱,实在也有一份理想主义和社会责任在其中。
作为一份鲜活的课堂讲义、同时也是一本富有新意的学术著作,《当代文学新视野讲演录》是当之无愧的。但也正因为讲义的题材和性质,《当代文学新视野讲演录》在完整性和严密性上也非十全十美。好在作者自述这部讲稿原是为了那些热情洋溢的同学,为了那些放飞的思想和灵感而诞生的,是为了“超越那些热门话题,去寻找新的课题;超越那些流行的思路,去发现新的可能”而诞生的。因此“有些话题是我来不及做的。还有的话题甚至是我也没有想好的”。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经由文字,作者和读者也可以像在课堂上一样面对面让情感“彼此互动,比翼双飞”,共同捕捉属于我们时代的文学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