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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性格与命运结局初探(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任少东  点击:次  时间:2001-08-23 00:00于哲学网发表

 

“金陵十二钗”中,有一位身份、地位十分特殊的贵族少女,她就是妙玉。说她特殊,是因为她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与金陵四大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和亲属关系的人;同时,又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的佛门弟子(惜春遁入空门应是在作品的结尾部分,前八十回书仅是暗示其最终将出家为尼;而妙玉一出场便已是一位出家修行十多年的尼姑了)。既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和亲属关系,又是一位身入空门、带发修行的僧尼,却被作者堂而皇之地请进贾府的大观园,并载入太虚幻境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作者如此构思,如果不是将妙玉仅仅作为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而设置的话,那么,合乎逻辑的解释只有一个,即妙玉必将会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至少是其中之一)发生某种纠葛,建立某种重要的、远非前八十回中所表现出的那种人际关系。如果不是这样,那末妙玉这一人物形象也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存在价值,成为可有可无,或者完全没有必要的、多余的人了。程高本后四十回续书的处理便是如此。续作者描写妙玉凡心偶炽、神不守舍、走火入魔,因而招致一伙盗贼的劫掠和奸辱,从此不知所终,以此来照应“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的判词,普遍地被人们认为太拙劣了,纵使对后四十回续书持基本肯定的学者,对妙玉如此结局的描写也不敢苟同或恭维。同时,恰恰在妙玉结局的设置和处理上,最明显也最集中地暴露出续作者思想倾向、审美意识、艺术构思能力和文学鉴赏水平的浅薄、低下。因凡心偶炽、神不守舍、走火入魔而被强盗劫去受辱,这一情节的构想和描写,从思想认识上说,妙玉的被劫和受辱,俨然成为她不守佛门清规的现实报应,从而暴露出续作者对宗教禁欲主义和封建礼教的极力赞美、维护和对敢于违背宗教禁欲主义、无视佛门清规戒律的思想行为的严厉惩戒的思想倾向;从艺术创作上说,则是对二刻《拍案惊奇》中《襄敏公元宵失子  十三郎五岁朝天》这篇话本小说所描写的真珠姬被强盗劫掠、轮奸一段情节的拙劣模仿。这就使得妙玉这一人物形象及其命运结局这段故事内容的认识和审美价值,降到了连“二拍”都不如的水平。更为重要的是,续作者如此处理,使得妙玉这一人物形象完全游离于作品的主要情节线索和人际关系座标之外,峭然孤悬,单摆浮搁,既无深刻内涵,格调低下,又缺乏艺术魅力,味同嚼蜡。既使在总体水平并不高的后四十回续作中,也是一个有之赡卷、无之亦可少点遗憾的赘疣,显然属于大煞风景的败笔。将这样的人物形象和情节内容附于《红楼梦》前八十回之后,称作狗尾续貂,笔者以为恰如其分。

曹雪芹笔下的妙玉形象和命运结局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根据《红楼梦》前八十回所展现出的作品总体艺术构思、主要情节线索、人物形象体系以及由此而体现出的作品深湛的内涵、丰厚的底蕴、作者对现实生活、现实关系敏锐深刻的洞察理解和非凡的艺术构思、再现能力,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曹雪芹的艺术思维和布局中,妙玉这位暂时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毫无瓜葛的“方外”人,最终必然会与四大家族发生一定程度的或比较密切的甚而可能是直接的联系,从而与小说的主要情节线索或主要的情节副线勾连绾系在一起,进而展示她的命运悲剧;同时,也正是由于她与金陵四大家族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出现了某些纠葛,才导致了她的悲剧的命运结局。总而言之,脱离金陵四大家族这个大背景,游离于作品的情节主线之外,不对前八十回书中有关妙玉形象及命运结局的种种描写、铺垫、伏笔、伏线、隐寓、暗示进行全面统筹的梳理和深细有机的思考,而去孤立地审视和探讨妙玉这一人物形象,并以此推论和演绎妙玉的命运结局,不可能得出正确的、令人信服的结论,因而是不可取的。我们理应将妙玉这一人物及其命运结局视为小说整个肌体结构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从而对妙玉的性格及命运结局作出合乎逻辑的推断,进而较为准确地理解、把握这一人物形象所具有的存在价值和深刻的审美意蕴,这不仅有助于揭开长期罩在妙玉身上的神秘面纱,而且对进一步洞悉作者的创作意图,明了妙玉在小说人物体系和作品总体艺术构想中的准确位置,解决小说中与此相关的其他疑难问题,都将大有裨益。

妙玉性格中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作为一个出家人,一位已被森严的佛门教规和封建道德观念剥夺了爱与被爱的权利的正值青春韶华的妙龄尼姑,却凡根未净,尘念犹存,红杏出墙,在自己的心灵深处顽强地保存着一缕希望获得异性之爱、也默默地然而又是极为执著地爱恋着英俊飘逸的贵族青年贾宝玉的情愫。她的这缕完全属于正常人所理当具有的、合于人性的情愫,不仅没有在宗教严酷的清规戒律的桎梏下灰飞烟灭,也没有被吃人的封建礼教所逐渐蚕食吞噬,反而在一定的情境和适合的时机下被大大地激活,驱使她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极为外露的举动和行为。第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茶”一节,妙玉拿给宝钗、黛玉品茶的茶具分别是?爮斝和点犀盂,这两件茶具虽然也很珍贵,但显然是妙玉不曾用过或至少不常用的;而特意拿给宝玉用的却是“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依据佛门戒律,妙玉自己日常用的茶具,即使尘世的女子亦不可共用,以避荤素不分之嫌,而妙玉却特意将自己常日吃茶的绿玉斗拿给佛门之外的异性公子,与自己共用,这就不仅有“破荤”之嫌,而且对“男女授受不亲”亦毫不顾忌了。依据封建礼教,即使妙玉并非出家修行的僧尼,仅是待字闺中的贵族少女,将自己日常用的、直接与H唇相接触的茶具拿给异性未婚男子使用(而且当着另外两位贵族少女的面),也是明显的越礼行为,更何况她还是“天生洁癖人皆罕”!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刘姥姥饮茶用的是妙玉从未用过的成窑五彩小盖盅,用过后道婆收了进来,妙玉却因为刘姥姥已用过,尽管这个盖盅也相当珍贵(成窑是明代成化年间景德镇瓷器中的珍品;而且这个成窑五彩小盖盅斟上茶后,妙玉是奉给贾母品尝的),也毫不吝惜地弃之不用,当宝玉替刘姥姥这个贫婆子向妙玉讨要这个小盖盅时,妙玉虽然看在宝玉的面上答应了,却又特意声明:“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以佛门清规亦即妙玉的“槛外”、“槛内”来论,刘姥姥与宝玉并无分别;再从封建礼教来看,刘姥姥还毕竟是与妙玉性别相同、只不过是年老而又贫贱俗气的女人。而妙玉对宝玉和刘姥姥的态度反差如此之大,不啻天壤,作者如此创意和描写的主要意图,再明显不过地透露出妙玉感情世界的深处对宝玉默默的爱恋,而且有时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

妙玉这一次内心隐秘的曝光,尽管不加掩饰,比较外露,却尚未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与怀疑,宝钗、黛玉毕竟不清楚妙玉拿给宝玉用的绿玉斗是自己日常用的,而刘姥姥的贫贱与低俗,也在很大程度上遮掩了妙玉对宝玉与刘姥姥态度判然有别的真实原因。

本来,妙玉内心的这一隐秘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也许只有宝玉本人除外)知道的,她不能对任何人诉说,也很难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与同情。她的这种情爱完全是非“法”的,不正当的。最终只能结出难以吞咽的苦果。比起黛玉、尤三姐来,妙玉可能更为不幸,黛玉与尤三姐尽管没有被赋予爱的选择权(当然,她们都曾努力争取这种权利),但她们毕竟还没有被完全剥夺爱的特别是被爱的权利。而妙玉则被完全剥夺了爱与被爱的权利,她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她不能爱任何一个男人,也不能被任何男人所爱,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去充当禁欲主义的殉葬品;否则,即被视为离经叛道,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失去做人的尊严,背上沉重的道德沦丧、伤风败俗的负担,在社会舆论的一致唾弃下苟且偷生。照理说,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她只能将这片痴情深深地掩藏起来,独自悄悄地品味,为自己那伴着晨钟暮鼓、守着青灯黄卷、终日讽经颂佛的空虚无聊、寂寞难耐的生活增添一点点有限的光彩和亮色。

然而,时隔不久,宝玉过生日时,妙玉的再一次过于外露的举动,终于使她这一平素深藏密掩、不为人所知的内心隐秘彻底地予以暴露;将再也不成为秘密,并将最终改变她的命运。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翌日早上,梳洗后正吃茶的宝玉发现了妙玉送给自己的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寿帖,欲写回帖,却又不知道下什么名号方可与“槛外人”相敌,便去找黛玉请教。不料半路上遇到了邢岫烟:

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眼的,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妄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的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连他既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冢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薰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投进去,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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