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是以文学评论而知名文坛的,其实,他的散文不亚于评论,可惜的是却为评论的光辉掩盖。在文学史上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新世纪以来,我发现雷达本人也好像忘记了散文,我曾经给他暗示,你的散文我很喜欢。他总是说是啊是啊,没有时间写呀。
我个人认为,新时期文学评论不自雷达始,但却在雷达手里臻于大境,此后,印象感悟式批评要想超越,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批评家,近30年来,始终执著地追寻式地阅读那么多的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同时写出那么多的批评文章,包括个案、现象、思潮,可以说非常了不起。雷达的评论文章,往大里说,本身就构成了新时期到当下的整个中国小说史。一般评论家追踪当代文学时间一久,审美疲劳自然浮现,甚至厌恶烦躁者大有人在,像雷达这样始终葆有鲜活的艺术感觉的真是寥若晨星。他说他有“冲动冒险的性格”,果真,已年过花甲的他,那种敢于挑战的初生牛犊性格依然不改,对足球、冬泳的痴爱让人动容。他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青春时期。我一直觉得他的散文有一种奇特的东西,是别人没有的,原来那就是青春气象,随年龄迁延而弥坚。
当然,这种青春气象不是没有深度,而是深度的内敛,如大海之涟漪。名作《皋兰夜语》不仅仅是一篇地域散文,它更是对西北尤其对甘宁青文化的一种反思,那种反思之深,是此前罕见的。作为长居兰州近20年的我,多次重读,都无法掩饰我的震惊。如果不是在兰州长大,如果不是对西北历史如此熟悉,如果不是在京华多年的历练,要想写出如此奇文,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若说《皋兰夜语》是“夜语”的话,那么,《王府大街64号》却像一声惊雷,每次重读,都给我狠狠的一击。作家对“外在文明”与“内在文化”的反思,是那么让我放不下,那么的沉甸甸。我想,没有对民族文化、民族命运的这么深长的忧思,他怎么会成为一位如此优秀的评论家呢?文学,并不完全是以文字取胜,没有大思想大境界,只是玩味于一己之辛酸悲欢,要文学做什么?
雷达的许多评论文章也可以归入散文的行列,他的评论本来就以文笔优美、感觉敏锐见长。在印象式评论家里,雷达无疑是非常优秀的。我曾经说过,雷达的评论不以思想取胜,而且也缺乏严密的理论思维,这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共同特点。可他的评论,那种汪洋恣肆,文笔生华,绝不是一般的评论家所能企及的。《心灵的挣扎》《废墟上的精灵》就是两篇很有金石声的评论,也是相当不错的散文。发表15年来,就《废都》《白鹿原》数以千计的专著论文,超越此二文者亦不多见。把评论当文章写,当美文写,本是中国传统,可在当下文坛学界,却几乎成了绝唱。许多人的评论,越来越高深,道貌岸然,不堪卒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如此评论却大为学界认可,捧为学术。而一旦将评论写成美文,似乎就有创作之嫌疑,而远离学术了,真是莫名其妙。
雷达是有童心的,这是一个艺术家必须具备的素质。童心给了他许多的滋养,给了他过人的艺术直觉。2007年8月在“兰州·2007文学论坛”上,我曾经说批评界能一直保持这种审美感觉的真是不多。还是那次会议,应该是开幕式上,他本来是在台上讲话,旁边坐着许多领导。我与《小说评论》的主编李国平、《文学报》朱小如先生等人在台下,忽然,就在讲话中间,他无缘无故地直接对着台下的李国平先生喊道:“国平,我那个专栏你要给我留着,我还要写。”稍停片刻,又补充说:“我还写得动。”大家笑了。我无意之中窥测到了他内心里那份浓浓的天真。富有童心的他,自然有着超浓的家乡情结,有着超长的对美的热爱,而且一定不掩饰这种强烈的爱。如《秦腔》就是一篇非常打动人心的美文,没有真情怎有如此文章?有人批评他这几年对西北作家太好了。其实,这正是他可贵的地方,他没有去锦上添花,却对这片贫瘠的热土付出这般深情。不过,他热爱故乡,但绝对不是狭隘的故乡主义者,云南、新疆、西西里,都是他的所爱。他爱荒凉、沧桑、博大,似乎不爱娇小、妩媚。他对大自然的热爱更是有目共睹,从那些远古的遗物里,他得到了很多书里没有的知识,当然更得到了一种智慧。我们阅读他的《我与古生物化石》等散文就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他爱收藏彩陶,我去他家里,架子上就放有好多彩陶,那些图案真是美极了。经常深夜面对着这样的历史记忆,艺术的灵感怎么不会找上门来?不妨读一段《天上的扎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