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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经济因素及创作方式选择 ———从其早期创作收入谈起(1)
来源:  作者:杨建民  点击:次  时间:2001-09-04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丰衣足食”后潜心创作

  刘绍棠努力想成为专业作家,应该与他当时创作欲望强烈,而一般的事务性工作,又容易占用他可以投入写作的时间有关。为此,刘绍棠此前就有过从北京大学退学的惊人之举。眼下扬帆顺风,正可大干一场。没有了经济方面的后顾之忧,做一个靠稿费生活的专业作家,就成了一桩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此之外,一个外国作家的成就和经历,也深深影响了刘绍棠。刘绍棠一生最为佩服的作家,是苏联的萧洛霍夫。对萧的名著《静静的顿河》,刘绍棠“佩服得五体投地”。萧洛霍夫是一个专门以写家乡顿河地区人民生活为主的作家。这片土地,萧洛霍夫熟悉它,热爱它,写作它……正因为此,成就了自己的生命和艺术事业。刘绍棠很小就喜欢这部著述,由此影响,他常常想如萧洛霍夫那样,成为一个专意写作自己故乡人民生活的作家。

  萧洛霍夫的生活和写作经历,成了刘绍棠想回到自己故乡,致力自己故乡写作的榜样。可是,刘绍棠这样做,同时有自己对当时和未来创作发展的独立思考。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他这样说:“我成名很早,当我已被承认为新中国橱窗里的一个小小展品时,跟我同辈而又比我年龄大的青年作家破土而出,蜂拥而上。我是写农村题材的,其中几位写农村题材的青年作家,见识比我广,阅历比我深,生活积累比我厚,我是写不过他们的;何况还有众多的写农村题材的前辈作家,更是我所望尘莫及。我的存在发生了危机,急中生智便从萧洛霍夫的作品中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欲进而退,以守为攻,专写乡土和乡亲,便可以在局部上取得最大优势,而在文坛割据一席之地。”由此看来,萧洛霍夫这位伟大的“顿河之子”,影响和决定了刘绍棠成为中国文坛上“大运河之子”的创作基本走向。

  刘绍棠是1956年4月由团中央批准成为专业作家的。此前,他的稿费收入情况,已大致如前介绍。就在这一年,除去虽在当年出版,但却是成为专业作家之前的《夏天》,刘绍棠还在当年7月,由通俗读物出版社出版了一册短篇小说集《中秋节》;9月,少儿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小册子《瓜棚记》。据刘绍棠自述,当年书的出版收入高达六千多元。少儿出版社出的《瓜棚记》,收入尤其可观。这本书,仅一万来字,但印数奇高,是十七万册。按定额算下来,达到了六个,千字基本稿酬18元,乘以6,千字稿酬竟成了108元。在当时,这真是个破天荒的数字。

  成了专业作家后,刘绍棠立即回到家乡,在大运河边挂职,担任一个乡和大社党委副书记,此后到1957年8月划成右派的这段时间,刘绍棠集中精力写作出一部长篇小说《金色的运河》。这部书用了八个多月时间完成,50余万字。这部小说虽然以农村合作化过程为主旋律,但由于作者情之所钟,仍精彩、鲜明地写出了自己家乡运河边上的风土人情,特色颇为明显。当时读过的人称许其有《静静的顿河》的风采和气魄。

  这部长篇小说,仍为最早给刘绍棠出集子的上海新文艺出版社获得。为了更好销售,出版社甚至在《人民日报》上登出广告,该书定于1957年10月1日国庆节时面世;北京当时最大书店———王府井新华书店,也用红字写出预告。根据出版社给刘绍棠的函中告知,这部书准备印刷十万册,其中五千册精装本。稿费算下来,是三万五千多元。有了这笔巨款,刘绍棠就完全没有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他打算用这笔稿酬,花五千元在自己出生的小村子里,盖一座四合院,过萧洛霍夫式的田园生活。争取10年之后,拿出多卷体的长篇小说。因为即使十年间不发表和出版任何作品,仅靠这些积存稿费收入,他们全家也可以“丰衣足食”。

  刘绍棠当时的这些稿费收入,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除去我们前面以干部的薪金作比较,还有一些数字可以显示。当时的米价是每斤1角3分多,面粉每斤1角6分,猪肉价每斤6角左右,羊肉价每斤4角左右,鸡蛋6—7角钱一斤……这是生活必需用度(并且多年大致维持在这样价位),还有固定资产价格。1957年夏天,刘绍棠在北京府右街光明胡同,买得一座三合院。其中住房五间,厨房一间,厕所一间,柴房一间,院子里还有五棵枣树,五棵槐树,花了两千元。(后来卖家提出还需卖出一幅古画,作价500元,刘绍棠买下了。可这幅画后来卖到文物收购的地方,只卖得5元钱)总体花下来,是两千五百元。以这样的生活消费情况与前举刘绍棠的稿酬收入相较,他急于摆脱事务性干扰,只希图回到运河边老家住下来,当个专业作家的心情,就非常容易理解。

  还可以举出一个例子,当年批判刘绍棠时,给他安了一个罪名:“为三万元而奋斗”。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原来,这是刘绍棠当年与一位文友谈话时表露出的一个观点。当时,刘绍棠深感一边写作,还需一边考虑饭碗子,使得心神很不安宁。他在与文友从维熙一次谈话时便说:如果有了三万元的存款当后盾,利息足够吃饭穿衣,心就能踏实下来,有条件去长期深入生活了。不然,心里总有后顾之忧,影响写作的精雕细刻。这话一可以表现经济确实会影响作家写作,再透露出三万元是一笔大到利息就可以养家糊口的款项。

  错失的“三万元”及其他

  可惜的是,刘绍棠的这部长篇小说《金色的运河》虽已排好了版,登出了发行广告,终于因作者定成“右派”而未能问世。这几乎到手的三万五千元稿酬泡了汤。该书的手稿被装在一个近乎棺材形状的木匣子里,由印刷厂退了回来。手稿上,沾满了排字工人的手印和排字房留下的油污。悲忿的刘绍棠将此木匣,装上手稿埋在院子的一株枣树下。对于一个作家,这打击既是经济的,更严重的是心灵上的。从此,这部可能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一笔,可能影响许多人心灵的作品,便永远消失了。

  1962年,刘绍棠头上“右派”的帽子被摘下,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次捷足先登,派了一位老编辑到刘绍棠家索取这部书稿。兴冲冲的刘绍棠拎着铁锹,与老编辑一起到院子里去挖装稿子的木匣。可惜,木匣完全朽腐,书稿成了一堆烂泥。此时的刘绍棠,真正欲哭无泪。

  尽管损失了这部书稿,损失了几乎到手的三万五千元稿酬,刘绍棠在20岁之前收入的两万元左右的存款,仍然支持了他二十多年的生活。(鉴于“右派”身份,他几乎不能发表作品,虽然他还努力写出有数部长篇小说)由于利息连年下降,“文革”之前,利息降到了3.6%。这样一来,仅靠利息便不能维持生计,就得动用一部分本金。这样十数年下来,到1979年刘绍棠错划“右派”问题得以解决时,他银行存款还剩有两千三百多元。由此,我们能够掂出当时两万元的实际价值。

  刘绍棠要求成为作业专家之后不久,就被打成“右派”。当了专业作家的一年多时间,他主要就写了这部《金色的运河》。由于该书并未出版,所以,刘绍棠此后几十年的生计,全靠了当专业作家之前的稿酬收入。由此推想,倘若不出现意外,刘绍棠按自己的路子走下去,他一定会潜心下来,完成他写家乡的多卷长篇小说心愿,新中国的文坛,也许会有多部更出色的作品增添彩色。历史无法假设,尽管我们想来这中间有多大的缺憾。从另一方面看,刘绍棠当时主动从北京大学退学,申请当专业作家,除去万分喜爱写作的个人兴趣,经济的丰厚收益也给了他敢于这样做的极强信心、胆气。从这个角度说,即使刘绍棠真说过“为三万元而奋斗”,也是完全可以接受和理解的。作家看重的是经济有保障后,心灵的自由,写作的自由,这一点在今天看更无可厚非。可惜这一切,却被当时极端的时风扼杀,无论心灵、精神、还有经济……

  过去我们在学习政治经济学时,常常高谈什么“经济是基础”的观点,但分析问题时却往往忽略或根本不考虑这方面因素。以前我们研究文化人,多从其思想、政治境遇等方面去考虑,极少注意其经济收入状况,或几乎绝少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他的生活选择及作为走向。从刘绍棠自觉成为专业作家一事,联系其当时写作收入状况,可知他的这种选择确实与经济收入(实际以及预期收入)有密切关系。从当时以及后来的情况看,如刘绍棠这样稿费收入的,是很少的,属个案。但他的事实存在,亦为我们研究一般认为与金钱联系较少的文化人,探讨他们的思想及行为,提供了新的思路。这一点,通过刘绍棠的稿酬收入个案,极强地突现了出来。这或许是我们关注其行为与收入关系之余应有的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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