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的道路,如同一道小溪,从漫长的山谷中,缓缓地、曲折地流入“不折细流”的大海。——冰心
一
冰心与海特别有缘,也特别喜欢海。
1901年5月,因随父母移居上海,还在七个月襁褓中的冰心,就在福州往上海的轮船上见到了日后令她痴迷的海。到1904年,其父由舰长奉调烟台创办海军学校,全家移居烟台。冰心童年在烟台海边生活几近十年,海成为她童年生活的最好的伴侣。她终日所见只是海,她常常在海边散步,在海隅游玩,或者和着浪涛声给弟妹给水兵讲自己创作的《落草山英雄传》的故事。用她的话说:“晴朗之日,海不扬波,我抱膝沙上,悠然看潮落星升。风雨之日,我倚窗观涛,听浪花怒撼岩石。” “这是我童天活动的舞台上,从不更换的布景,我是这个阔大舞台上的‘独脚’,有时在徘徊独白,有时在抱膝沉思。”面对大海,她弛骋着自己的天真幻想,“感到了无限的欢畅与自由”。(《海恋》)
童年是生命的起点,是全部人性的最初展开。童年生活不但会深刻影响一个人的未来人生,对作家而言还将成为日后一定创作思维定势的某种定向路标。儿时就形成的爱海情结,是冰心创作灵感的源泉,高尚人格的温床,伴随她走过了漫长的人生之旅。1997年她在《我的童年》一文中深情写道:“每次拿起笔来,头一件忆起的就是海”。又说:“当我忧从中来,无可告语的时候,我一想到海,我的心就开阔了起来,宁静了下去。”
冰心品格的形成,不能不看到海的陶冶作用。她和海的沟通与亲近,从根本上说就在于海的启示是那样贴近其高尚的人生目标。作家冯骥才是冰心的忘年之交,他对冰心知之甚深。他的《致大海----为送别冰心而作》一文这样写道:“大海中从无云影,只有阳光。这因为,它不曾有过瞬息的静止;它永远跃动不已的是那浩瀚又坦荡的生命。这正是您的海。我心里的您!”
冰心儿时曾想做一名“光明的使者”,那大海上的“灯台守”。因为“看灯塔是一种最伟大、最高尚、而又最有诗意的生活”,“晚上举着火炬,登上天梯”,使浓雾狂涛中的航海者,得以看到“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这种理想中既有我国古代文人独善其身的影子,也有世纪末唯美主义的情调,而最动人之处则是博大的胸怀和无私的爱心。一个夏天的黄昏,幼年冰心随父亲在海边散步。面对夕阳下的大海,冰心要父亲谈谈海。父亲告诉她,中国的海岸港湾,比如威海卫、大连、青岛,都是很美的。但都被外国人侵占了,“都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只有烟台是我们的”。父亲的话,深深地印在她幼小的心灵。爱海与爱国就这样统一在冰心的身上。
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是冰心“爱的哲学”的基本内容之一。她的泛爱思想主要来自基督教的影响,但又不是一种教义的强加,而是自我心灵反复感悟后的升华。海每每成为这种认同与升华的载体。在她心目中海“很美很美”,是那样“丰神”、“潇洒”、“虚怀”、“广博”。她所憧憬的极乐境界是:“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春水·一0五》)
二
中国诗文中咏海的真是不多。对此,冰心在《往事·一》中借人物之口慨叹:“可惜这么一个古国,上下数千年,竟没有一个‘海化’的诗人! ”痴情写海,妙笔传神,冰心本人其实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海化”的诗人。
大海阿!
哪一颗星没有光?
哪一朵花没有香?
哪一次我的思潮里
没有你波涛的清响?
这是冰心《繁星·一三一》的诗句。因深情爱海而痴情写海,构成了冰心创作中引人入胜的海的景观。冰心写海的名篇很多,直接以海为题的就有《海恋》、《海上》、《说几句爱海的孩气的话》等。她笔下的海,既不象海明威笔下的海那样粗犷而惊险,也不象普希金笔下的海那样辽阔而神秘,通常更多了些女性的温柔秀丽。她笔下有晨风晓声中的海,有夕照晚霞中的海,有风雨凄迷中的海,有雪化纷飞中的海。有时她将海与湖相比,表现对海的情有独钟;有时她将海与山对照,显示出爱海的执着热烈;有时又以海作话题,说着海潮、海风、海舟和海的女神;有时则用海岸、海岛、海岛上的灯塔,进一步衬托出海的美丽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