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试论《红楼梦》中一僧一道的哲理蕴含(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俞润生  点击:次  时间:2001-09-02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以上例是一僧一道对小说主人公贾宝玉等以外的影响。

    下面谈谈其他僧道情况。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老尼法名净虚,实在是一个不“净”不“虚”的人,她为了李衙内的亲事,央求通过王熙凤的权势,逼迫长安守备的儿子退亲,以完成李衙内的心愿。这笔婚姻交易开价三干两银子。一个出家之人,不修心拜佛,竟然卷入婚姻纠纷,可见其凡心未断,六根不净。老尼如此,小尼就更放荡了。小尼智能被秦钟抱到炕上,在禅房里就云雨起来。用出家人的话说:这实在是罪过!罪过!自称“槛外人”、又称“畸人”的妙玉,大观园内的栊翠庵的孤寂生活并没有割断她的人生欢乐的向往,贾宝玉过生日,她还送去祝寿的帖子。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说妙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她的结局是不幸的,被强盗抢走了。

    至于道士,第二十九回写的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就是这个张道士,居然为贾宝玉的婚事操心。可见他的尘缘未断。第八十回天齐庙的当家王道士“专意在江湖卖药,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剂,这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两宅走动熟惯,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作‘王一贴’,……”

    这些僧道和一僧一道在思想境界上的距离,读者是一目了然的。这就是作者匠心独运所在:这既反映了社会生活的真实性、复杂性,又反映了宗教的异化现象,真真假假,善恶难辨。

    五、值得注意的是贾宝玉、林黛玉等论道谈禅,是作者较深层次接触宗教理论的反映,然而洞察作者创作心态的脂砚斋指出:此乃“悟禅亦由情”。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描写贾宝玉看完戏以后,因为一个小旦的模样“活象一个人”,被快嘴的史湘云点出:“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连忙向湘云使眼色。却不想这又恼了史湘云和林黛玉,受到她们两人的冷落,他想到前日所读《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禾自寇,源泉自盗”等语,越想越没趣,回到房间,大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提笔写了一偈:“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并且填了一曲《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薛宝钗看后认为“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因为在看戏时,薛宝钗向贾宝玉介绍过《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中鲁智深的唱词《寄生草》,其中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林黛玉认为贾宝玉的偈语和《寄生草》曲“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果断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来到宝玉屋里。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这得到薛宝钗的赞赏,并且引发出关于禅宗的一段历史,宝玉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对于这一段参禅的描写,有许多问题值得讨论:

    一、我们知道佛教有许多宗派,净土宗是影响最为广泛的一宗,成天“南无阿弥陀佛”,就连一些不识字的人,也背着香袋,双手合一,朝山进香。其他还有三论宗、律宗、法相宗、密宗,等等。这些,《红楼梦》的作者都不予采取,独钟禅宗。这是因为禅宗是融印度佛学和中国道家学说于一体、最适合中国士大夫口味的佛教。更重要的是,禅宗是当年皇帝雍正予以提倡的宗派。这就是说,《红楼梦》中的参禅悟道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当时统治阶级的文化政策。

    二、我们知道禅宗有一段发展的历史,这就是第二十二回通过薛宝钗说的一番话:“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如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这个故事,出于佛教经典《传灯录》。从此有“南能北秀”之说。可见《红楼梦》作者佛教知识是很丰富的。禅宗提倡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强调悟。林黛玉补充的一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当然是悟彻,更空、更虚无,因而得到薛宝钗的夸赞。

    三、禅家参悟,大体有四类:坐禅默照,随缘任运,话头参究,譬喻作相。如果说第二十二回描写的是贾宝玉坐禅默照,那么第九十一回则是话头参究和譬喻作相了。这可以说是别具风格的一篇传灯录。第九十一回写道:贾宝玉因为没有看到薛宝钗,心情不乐,叹息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得。……”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黛玉乘此机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黛玉低头不语。对于这一次话头参悟,只有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校注本对“弱水三千”句注明“比喻女子虽多,只爱黛玉一人。”其余诸家注本都释语不详,因而对“黛玉低头不语”也就让读者不解了。所以,脂砚斋批语是很正确的:这是“悟禅亦由情”。说穿了,是借助禅语谈情说爱,如此而已。

    四、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南华经》的引用。这说明禅与道家思想的表面结合点在“悟”,但各自的出发点却不一定一致。《红楼梦》第二十一回,描写贾宝玉读《庄子·(外篇)胠箧》;第二十二回,描写贾宝玉读《庄子·列御寇》和《庄子·山木》。不要以为贾宝玉是认真研读《庄子》是庄子虚无飘渺思想的信徒,他真的要解脱了。不,这只是他一时的苦闷而已。脂砚斋批道:“试思宝玉虽愚,岂有安心立意与庄叟争衡哉?且宝玉有生以来,此身此心为诸女儿应酬不暇,眼前多少现有意之事,尚无暇去作,岂忽然要分心于腐言糟粕之中哉?可知除闺阁之外,并无一事是宝玉立意作出来的。大则天地阴阳,小则功名荣枯,以及吟篇琢句,皆是随分触情,偶得之不喜,失之不悲。若当作有心,谬矣!”此说深受端木蕻良先生赞许。确实是这样,《庄子》的原意与贾宝玉的引用,存在不水的距离。《庄子·胠箧》的中心是绝圣弃智,提倡淡情寡欲。《庄子·列御寇》的中心是虚无宁静,生安于无为,死任其自然。《庄子·山木》的中心是洗心寡欲,忍让屈从。《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写贾宝玉要吃胭脂,被史湘云打落,并批评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这被袭人看见了,生了气,贾宝玉又生袭人的气。这才闷闷不乐,拿书解闷。第二十二回,也是因为贾宝玉和史湘云、林黛玉生气,“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在由气生悲的情境下,才写下“无可云证,是立足境”的偈语。显然,贾宝玉的悲凉和绝望是一时的冲动,和庄子的虚无的人生观不是一回事。

    所以,林黛玉批评贾宝玉“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贾宝玉欣然领受;她续偈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贾宝玉肃然起敬。

    总而言之,《红楼梦》中的论道谈禅只是贾宝玉、林黛玉谈情说爱思想交流的一种形式而已。

    六、一僧一道模糊了多少人的眼睛。

    最早否定一僧一道的是周澍,他在《红楼新咏》中以《笑一僧一道》七律中写道:“碌碌繁华富贵场,干卿底事为谁忙?”对一僧一道采取否定态度。

    看出一僧一道及参禅悟道的破绽和奥秘的当数孙桐生,他在《编纂石头记评蒇事奉和太平闲人之作即步原韵》之三写道:

    芥纳须弥岂易量,文坛一瓣热心香。参禅不祖王摩诘,问道谁师魏伯阳?敢以为山亏一篑,由来作史重三长。儒门亦有传灯法,不涉虚无堕渺茫。

    是的,《红楼梦》中的僧侣和道士的法号都是作者杜撰的,这是玎学考据派学者无从考证的一个问题。

    《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也是作者虚构的,没有宗教经典可以作为依据。太虚幻境中的仙人的喜怒哀乐,也是作者按照人类社会的生活而附会的。是的,神仙本来就是人造的,人造神仙又来控制和主宰人的思想和行为。这实在是一个有趣而又可悲的循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恩格斯在《反杜林沦》中说:“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

    《红楼梦》中一僧一道的真相,诚如解庵居士在《石头臆说》中指出的那样:“士隐梦中所见一僧一道,即作者魂魄所化。作者自谓冥心搜索,精诚所通,出神入化,说出一段风流公案,尽属幻境,所以开道姑倡此人此地,以总括全书之妙义也。”这是很有见地的。看不到这一点就会胡乱猜疑了。猜疑之一是信奉不移,把一僧一道真的视为神仙,如林孝箕等在《红楼诗借》中以“僧道合咏”为题写了两首七律,其二写道:“大笑西来洩化工,形骸放浪万缘空。双云偶尔停天上,片石何来走袖中?佛骨仙心俱不二,痴魂怨魄倘来同。茫茫觉后黄粱梦,绝倒人间无是公。”猜疑之二是相信贾宝玉参禅悟道,真是解脱了。王国维就认为贾宝玉听《寄生草》之曲而悟立足之境,读《胠藏》之篇而作焚花散麝,贾宝玉解脱了。猜疑之三是以跛道人的《好了歌》为全书的主题,林孝箕等似“跛道人好了歌”为题写了三首诗,其三写道:“万事收场曲已终,人间何处不途穷?桶如脱底言皆旨,棒到当头色是空。参透世情孤偈外,唤回尘梦众生中。分明满拍沧桑咸,喝罢山花落晚风。”色空之说,在红学界曾鼓噪一时。

    其实,这些理解都不尽正确,都是被一僧一道的描写模糊了视线。要了解一僧一道的构思由来,须了解作者当年的创作社会背景。据张中行《禅外说禅》所载:雍正皇帝更进一步,不只喜欢禅学,并以通禅自负,因而自号为圆明居士,还编了《御选语录》。上层人物喜爱,一般人民循旧轨走,因而佛教就仍是繁荣昌盛,据统计,早年大小寺院八万左右,僧尼十几万;晚年,寺院几乎遍布全国各村镇,僧尼据说有八十万,不出家而拜菩萨的,就难以数计了。雍正也留心道家学术。在当时的社会文化大背景之下,作者这样的构思,实在是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反映。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