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豆春收”这一首诗中,诗人写到:
他们都比我高。/我边摘边品尝,/拣出大而且平的和一些很小的/留下一些饱满的去皮或作为种子。/紫色和淡紫色的花正在开放/还有蓝色的花儿正在前方向我示意/触及到了我的脖子。/我站在高高的盒子上,可以摘取更多,/想起了母亲和父亲每季都种豌豆。/当他们再也看不清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告诉我/怎么样在每个土墩里种三颗种子。/每天,晚饭后,在门前散布/鸟儿会在我周围边吃边唱。我无与伦比的幸福。(86_87)
这首诗2004年被选入了《埃迪森文学选集:伯克利诗歌漫步》,诗人认真回忆了收获豌豆的过程,豌豆长的都比我高,我站在凸出的盒子上,边摘边平常,边挑选种子。豆子还开着各种各样颜色花,蓝色的、紫色的、淡紫色的。这一过程是幸福的、快乐的,我回忆起了父母每年都种豌豆,母亲如何教我播种。这一简单的幸福鸟也是知道,每晚当我散布的时候它们就会围在“我”的周围,边吃边唱,并不害怕我。鸟因为我快乐,“我”因鸟的快乐而更快乐。鸟的快乐犹如一种幸福环绕着我,鸟是一种烘托,使得我变得更加幸福,诗人的快乐和鸟的快乐完美的融合成为了一个整体。
二
在这些泛指的鸟之外,还有一类鸟如云雀、蜂鸟、鹤、鹳、鹭等具体所指的鸟在多首诗歌中出现。在诗集的开篇,诗人就说“我要做一只云雀,从劳役中解放出来”(3)。云雀是产在东半球的一种雀,也即是我们常说的百灵鸟,一般生活在开阔的野外,以善于歌唱(尤其是在向上直飞时)著称。云雀作为意象在诗中十分普遍的,比如雪莱的诗歌《致云雀》历来广为传诵。诗人所指的云雀其实是一个自由的化身,可以在天空中自由的高歌。在经历长篇小说的写作,尤其是1990年奥克兰大火烧毁了她《第四和平书》的手稿,在这之后重新创作《第五和平书》,创作使得她失去了很多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因此她想从长篇小说的写作中解脱出来,做一只在高空中的云雀,创作诗歌,等待缪斯的降临,自由而且幸福。
在诗歌《春雨》中:栏杆上的水珠,/山中的薄雾。/心中极度喜悦,/干旱之后的解脱/这两日,高空中还有层层云朵。/是一只鹳——是一只鹤——但鹤都是成群的——一只鹳/一直飞越街角的屋顶,/阁楼,降临在另一个屋顶,/然后飞向西南方。/我跟在后面追/回到家后认出了它,这是一只蓝色的大鹭。/蓝色的大鹭是可能出现在城市里的。(72)诗人看到一只鸟,但不确认是什么,心中就感到疑问:是鹳?是鹤?但忽然想到鹤是聚一般是聚集成群的。认为应该是一只鹳。鹤,在中国古代象征着飘逸、自在和纯真,常用来象征不受俗世困扰的人物,道教的先人大都是以仙鹤或者神鹿为座骑。诗人对一只像鹳一样的鸟儿的追寻也正是对这种自由生活的追求。在诗歌的结尾处,诗人写到“在城市的上空出现一只鹭是可能的”,鸟儿可以在人群聚集的城市里自由飞翔,这也反应了诗人的生态和谐观。
同样在另外一首诗《鸟》中,作者通过与鸟的嬉戏更好的表达了这一主题:
我住在一个地方太久,/鸟儿用我的白发/织起它们的巢。/我很乐意它们也认得我。/我与蜂鸟做游戏。/我用喷洒的水管玩耍,/蜂鸟随着水,/环飞滑翔,转向盘旋,飞跃。/………/有只黄色的鸟几乎什么都不是/而就是一枝芦笛,一架会歌唱的管乐器。/它的喙大张得如嗓子,如身体一样宽,/反反复复颤鸣。/它是有黄色羽毛的歌的皮囊,/它终日歌唱。(41-42) (参见邵怡的翻译)
在这组诗歌里,诗人由我写到鸟,我在一个地方住的太久,我的头发慢慢发白,鸟可以用我的白发筑起它的巢,我也乐意鸟能够认出我,我们已经可以像老朋友一样交流、玩耍。诗人生动的描绘了她和蜂鸟之间的嬉戏,与鸟儿的真诚交流、和谐相处,使得她在对鸟的歌唱中忘记了自我。一方面源于诗人对鸟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同时也说明了诗人对生态的关注,与鸟类的和谐相处,代表着诗人和谐的生态观。这与诗人所追求的禅宗,在《第五和平书》中反对战争、强调和平的观点都是息息相通的。
对于鸟的叫声,一直受到诗人的关注。比如所描述的红衣主教鸟即红雀的叫声,据说它全年唱着各种快乐的歌声,歌声千变万化,多达二十多种。鸟的叫声一般是比较欢快的,尤其是一年四季唱着快乐歌声的红雀,她的声音更是悦耳动听,更是增加了诗人的愉悦心情。
菩提的根上到天蓬的顶上/下面是汩汩的溪流/我想,伊甸园并没有消失/厄尔和我正在穿越伊甸园/时而牵手,时而/一前一后的走,时而说话/时而沉默。我最爱的/那个人。结婚三十七年了。/两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跳来跳去/轻轻的啃这啃那/他们不是兔子,不是山羊/不是绵羊,也不是骆驼的幼崽。红色的条纹/突然红色在一片绿色中时隐时现/那是红雀。鸽子咕噜咕噜叫。持续的唧喳——/是雀类。白色的飞机——八哥/冲来冲去,大声笑着,蹦啊,跳啊 咕咕 咯咯咯咯咯咯/厄尔说,“教他们唱鸟儿的歌曲”。(101—102)
诗人在诗集的开篇就提到,她一直为长篇所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家人在一起,没有能够给予家人太多的爱,现在她和厄尔一起,他们一起结婚37年了,两个人一起挽手而行,或一前一后有默契的行走,甚至都不需要言语,或交谈或沉默都很自然,看到两只动物在眼前跳来跳去,还有欢快的鸽子、红雀又是叫着,又是跳着,惬意的幸福洋溢在诗行里。红雀鸟快乐的歌唱仿佛是一首背景音乐,更加衬托了诗人和丈夫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三
鸟生活在天空中,能够自由飞翔,这是我们对鸟类的一个共同的认识,但是鸟生活的背景也会随着诗人情感的变化而有所起伏和变化,或明媚,或阴暗,或开阔,或狭小。比如高尔基的“海燕”,背景是暴风雨来临前汹涌翻滚的大海,以此来体现海燕的勇敢。在《当诗人》中,诗人笔下的天空是开阔的,也大多是蓝色,而非阴雨连绵或者灰蒙蒙的。这在鸟生活的背景中多次提到。比如“我坐在竹椅上/看着南边的小山: 蓝色的天空下蓝色的远山/绿色的墓地还有我们的房子/我在行道树上系上绿色的塑料/”(33),“蓝天的山,蓝色的海湾,蓝色的天空”(39)这些均是鲜亮的颜色,阳光透过鸟儿折射着我们的心情。还有美丽的云朵,“云朵在天空涌动。/一朵云正坐在地面上。”这些描写更加增添了天空的美丽,在这样的高空自由飞翔,鸟儿具有更加愉悦的心情。
从生态学意义上来讲,鸟儿所生活的外部环境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自然界,一个是人类社会。鸟能够从天空到地面与人们亲密接触,如诗中所描写的与黄蜂鸟的嬉戏、在诗人周围边吃边唱的鸟,在城市上空自由飞翔的鹭,这与人们对生态的关注是不可分的,如果这一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鸟是不会发出欢快的叫声的。从诗中可以看出,诗人能够与鸟和谐相处,无论是与蜂鸟的嬉戏也好,还是在城市上空飞翔的鸟也好,人与鸟的和谐虽然只是人与自然的一小部分,但也从这个侧面反应了作者和谐的生态观。
诗人运用鸟的意象首先还原了鸟自由快乐的本真天性,以往诗人笔下的鸟往往承担了多重涵义,比如作为政治抱负的载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或抒写离别的伤痛——“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或彰显忠贞不渝的爱情——“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等。在汤亭亭的诗歌里,鸟儿回归了本真的意象,是自由的象征,是精神的慰藉,是快乐的来源,其中代表着诗人对自由的追求,我们可以像鸟儿一样同享同一片天空、和平共处,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快乐、幸福。从诗集所收录的诗歌来看,并没有太多哲学性的深沉思考,相反其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探寻,对和平的渴求。诗人一开始提到加里·斯耐德把她称作禅宗诗人,诗中弥漫着诗人的“禅思”。通篇弥漫的自由、轻松和幸福,从诗歌中反复出现的“free”、“happy”等词可窥一斑。在愉快的氛围里面,诗人真诚的表达着自己的每一次思想的变化,不懈的追寻着对作为一个诗人的自由的渴望。运用了鸟作为这一愿望的代表,一方面充分展示了鸟这一自由精灵的特征,同时也体现了诗人居高临下的一个观察视角: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上,以更开阔的视野,思考、观察我们所生存的空间,诗歌包含了诗人更多的人文关怀。
汤亭亭在诗中反复提到要一个自由的诗人,等待缪斯的降临。她即将走出以前小说所关注的族裔问题的烦扰,从小说的创作中走出来,犹如从战争中走出来。诗人在结尾写道:“我在用一首诗结束这本长书,所有那些散文加在一起就成了这首诗。如果我没有把自己放到一个诗意的境界里,我可能就不会想到以这种方式结尾。我穿过了一道诗之门,从战争故事中走了出来。”(110-111)诗人也坦然承认自己以后创作所关注的方向不再是族裔问题,而是对和平的呼唤;不再是“女勇士”花木兰,而是在战争结束后“归乡”的花木兰。诗集的最后,汤亭亭重新翻译了花木兰的诗歌,其中提到花木兰“六过家门”都没能去父母的坟墓上献祭,融进并变异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汤亭亭是一个十分有想象力的作家,她喜欢把漂洋过海后的中国神话、传说拿来为我所用,并不在乎因此而引起的争议。想象,对于诗人创作来说尤为重要,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诗歌的道路上汤亭亭会走的更远,我们将会以关注的眼光期待着。
注释【Notes】
? Maxine Hong Kingston:To Be The Poet.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本文所引诗歌,均出自此版本,下文只表明页码。诗歌的部分译文参考张子清教授和邵怡老师的翻译,未注明者为笔者自译。
? 诗集中的每首诗歌都标明了写作日期,诗人像记叙日记一样真诚的用诗歌娓娓道来。南京大学张子清教授有文章——“汤亭亭:她的诗集像一本日记”。
? 参见“和平·沉默·叙述技巧:《第五和平书》创作谈”,原载方红:《华裔经验与阈界艺术——汤亭亭小说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7年):170。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Maxine Hong Kingston:To Be The Poet.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邵怡:“花甲之年的禅思——解读汤亭亭《当诗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4(2007):89-95。
张子清:“汤亭亭:她的诗集像一本日记”,中华读书报, 2005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