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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剧本的继承和出新(下)(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肖旭  点击:次  时间:2001-09-0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红娘的正义感、献身精神还表现在面对面同老夫人的斗争上。《田西厢》在《逐婿》、《抗命》等场为红娘填写了几笔很有份量的对话,直斥老夫人。《逐婿》一场,当老夫人第三次赖婚提出:“我崔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不中状元就作不了崔家的姑爷了”时,红娘问:“可是表少爷也不是状元啊。”崔夫人:“表少爷虽不是状元,但郑家门第高华,就不辱没俺崔家了。”红娘反击说:“有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以门第取人,只怕有欠公道。”驳得老夫人无言以对,只好用王子身份压红娘“多嘴,还不下去。”红娘的正义感给了她不畏强暴,敢于抗争的勇敢行为。在《拷红》一场表现的最为鲜明。红娘先则据实以告,争取合法;继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迫使老夫人后退无路,乖乖地按照红娘的意志成全了这段婚事。这本是一场“白口戏”,《王西厢》中“信者人之根本”那大段独白更是脍炙人口。但有些语言、语气用于红娘身上却不够准确,“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 ,小车无 ,其何以行之哉!这原是孔老夫子的话(《论语、为政篇》)。其次,“却不为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早晚各相窥视”等等,这些措辞用于红娘之口,就语气而言,倒象是兄长在训斥他妹子治家不严。如果再将“辱没相国家谱”“亦得治家不严之果”“ 之以去其污”…等词联起来看,这分明是红娘在说着满口的道学话。另外,红娘原是个不识字的丫头,说这些话就与她的身份不相符合了。为此许多改编本,对这段独白都作了提炼、润色。《马西厢》首先理清层次让红娘先责失信,“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又去掉了“大车无 ,小车无 ”等词;这样改既符合红娘不识字的特点,又用子之矛,射子之盾,—箭双鸟。继责失策,“夫人有言在先,小姐不为越礼”。这样立论有据。加强了说服力、战斗力。接着分析利害得失,若告下官府,先“领治家不严罪”,后“落个背信负义名”。最后提出建议“高抬贵手”“把旧帐新冤—笔勾”“成全这段亲事”。红娘对老夫人责以大义,晓以利害,深刻揭穿了老夫人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原形,深刻揭露了礼教的虚伪性。

   荀慧生《红娘》,红娘是第一主人公这是没问题的了。但今天来看,这个形象塑造的有成功之处,也有不妥之点。可以说是瑕玉互见的。从她乐于助人,为正义、为别人献身这一点来看是成功。在这出戏中有几段脍炙人口、流传全国的唱段,而这些唱段恰是表现红娘助人为乐、献身精神的。如第四场(琴心),红娘见莺莺听张生弹唱“凤求凰”而“弹泪”时,唱的(反汉调)“听琴吟”:“见小姐红晕上粉面,红娘心中才了然,只道她守礼无邪念,款款的深情流露在眉尖,脉脉含羞一旁站,这样的娇态我看犹怜。罢罢罢那顾得受牵连成全他们好姻缘。”这是荀先生在多年实践基础上新创的唱腔,既新颖别致,又字字含情。叫张生以琴挑之、试之,是红娘的主意。足见其聪慧过人。当她观察清小姐也有爱张生之意后才肯替张生传书递简的。为成全他人好姻缘不顾自己受牵连,这也足见其成人之美品德之一斑了。第五场(闹简)当莺莺将信掷地上后,她思想斗争很激烈。这信到底还送不送?这里有一大段(四平调)唱段,尽管红娘又怨又气,不愿去传书递简,但她可怜小姐,“背人处红泪偷弹”,同情张生“盼佳期数尽黄昏清旦”,“废寝忘餐”,为“有情人成眷属”。她还是把信送去了。这也是表现她风格之尚。第六场中“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那段盘舞更是脍炙人口,屡演不衰。第七场莺莺会张生佳期把红娘关在门外,这里有一大段(反四平调)“小姐小姐多丰彩”,很符合红娘当时的思想感情,她为小姐、君瑞这“一双情侣称心怀”而感到高兴,为才子佳人“勾却相思债”而感到自慰。为不惧老夫人家法厉害,“我红娘成就他鱼水和谐”而感到自豪。这个本子不足之处,在于对红娘的分寸感把握不好,有些地方太过火、太轻狂、放肆一些。有时不分对象、不分地点,对谁都调侃,有失检点。如(寺惊)一场,人们都在提心吊胆,不知生死如何之际,张生献了退兵之策。当老夫人和莺莺要下场时,红娘逗老夫人说:“老夫人这人长得不错,想不到你有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婿”。老夫人说她“休得胡言”。接着又去逗小姐。“小姐你的好造化。”在这严肃场合下说这番话大可不必。更何况是下人对主子那就更不妥了。对张生更是采取斥责、调侃的作法。如张生说:“小姐受惊了!”红娘:“你哪里这些废话”。(赖简)一场,当张生跳过花墙,老夫人问:“这是什么响声?”红娘回报:“老夫人是狗。”像这样一些言行,虽有逗笑取乐之功,但也有损红娘形象之大过。

   4、对老夫人这个人物作明朗化处理。

   崔老夫人是封建门阀观念的代表人物,是个顽固而狡猾的“积世老婆婆”。作为崔张争取自由爱情的对立面,不仅贯穿全剧,而且在戏剧冲突的构成和发展中起着重要作用的。她以相国夫人和母亲的身份,对和她有关联的人物都起着主宰的作用。作为一个相国一品夫人,她恪守封建礼教、对莺莺严加管教和拘紧,连莺莺未经许可走出闺门,也要受到她的严厉斥责。就对女儿严加管教这一点而言,她同一般夫人没多大区别。所不同的是,她居然能干出“明许明赖”、“明许暗赖”、“虚推实赖”,连续三次赖婚的勾当。这就写出她的特性来了。可惜的是王实甫在有些地方是“意到笔未到”。因此造成这个人物性格模糊不清、模棱两可。对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赖婚这个问题的根源有多种看法、意见:一种看法认为她之所以坚持要将莺莺许配给郑恒,这是从姑侄关系考虑的。郑恒是她的侄子,郑尚书是她的哥哥。作为一个孤孀,日后的生活她要有一个靠山的。她哥哥就是个现成的靠山,不靠他还靠谁呢?第二种看法,她不能违背先相国的遗愿,因和郑恒早有婚约,是先相国在世时订下来的。她在剧中曾三次提到过老相国许婚之事。由于这种顽固的封建道德在支配着她,所以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赖婚。第三种看法,是门阀观念在起作用。问题的关键是张君瑞姓“张”,郑恒姓“郑”。郑家在魏晋南北朝、唐代是有名的“七姓十一家”的世族。老夫人认为崔家女只能配郑家郎,只能在这世族间联姻,才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她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亘古不变的真理。由于老夫人是戏剧冲突一方的主要代表人物,她是作为维护封建门阀观念的代表,还是维护封建伦理道德、封建礼教的代表,就决定了戏剧的主要冲突是自由爱情与封建门阀观念的矛盾冲突,还是自由爱情与封建伦理道德、封建礼教的矛盾冲突。不管往哪一方面靠,老夫人的性格都应明朗化。《田西厢》写的主要矛盾是青年情爱与门阀地位的矛盾。所以老夫人是维护封建门阀观念的代表。为此把先相国遗言这条线砍掉了。只在(赖婚)一场提及过一次“怎奈先相国在日,曾将小女许配老身侄儿郑恒为妻”。她当着张生说:“我已将小女另结丝罗”。“小女已听从老身言语,只候我侄儿郑恒一到,就谐花烛”。她对莺莺说:“为娘已将我儿终身许配你表兄郑恒”。这就加强了老夫人维护封建门阀地位的顽固性。这里有先相国的遗言,但更主要的是她自己决定的、安排的。除此而外,在(寺惊)场让老夫人自表身世“俺崔家乃博陵世族。”(逐婿)场,当老夫人说:“崔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红娘点破“表少爷也不是状元”时,老夫人再次诡辩说:“表少爷虽不是状元但郑家门第高华,就不辱没俺崔家了”。这才道出了真谛!“世族”、门第“才是导致她一而再,再而三赖婚的根本原因。这样塑造老夫人形象就非常醒目,大有说服力了。《马西厢》是突出先相国遗言和投靠兄长这条线。写的是自由爱情与封建伦理道德的矛盾冲突。为此在(寺惊)场老夫人说:“相国在世,已将小女终身许与我的侄儿郑恒了”。到(悔婚)场为老夫人设计了—段旁唱:“—女许两家,急中错,都怨我,若变了郑家婚约,见我兄,话怎说,也只好咬牙关把张生负却”。当张生与她辩理时,她就阖盘托出:“先生虽有活命大恩,奈相国在世之时,曾将小女许与老身侄儿郑恒。此番我携儿女投奔我兄,若退了郑家婚事,教老身何以自处。”因为她投靠的是兄长,小女是亲上加亲。所以她不能毁郑家婚约而答应张生。

四、对《王西厢》戏剧结尾的出新独创。

《王西厢》采用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张生状元及第和莺莺洞房花烛大团圆结尾。这种戏剧结尾在当时还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王实甫在“始乱终弃”、“惊梦”、“私奔”、“大团圆”等诸多结尾中,选取了“大团圆”。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其一,这样结尾反映出了当时时代的社会生活,是符合当时观众的心理要求和欣赏习惯的。我们说儿女团圆的结局要比冤魂出现的场面更为广大观众所欢迎。我们中华民族素来是乐观主义者,做文章要有始有终,看戏听故事,总喜欢有头有尾,而写戏的人也要求叙述故事要有头有尾,结构情节也要求有始有终。因而这类团圆结尾是合往日(甚至今日)观众的胃口的。其二,这样结尾是符合主要人物性格发展逻辑的。《王西厢》既然写了老夫人“得官呵,来见我;驳落呵,休来见我”的一个封建家长,那张生得官回来了,矛盾事实上已经解决了,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张生得官回来,对于利用合法条件(兄妹关系)达到和张生结合的目的的莺莺来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性格在这时也基本完成了。我们再从王实甫的写作意图来看,如果剧本达不到崔张团圆的地步,不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不能更好的实现,连剧中几个主要人物性格的塑造也是不完整的。因为在封建社会里,要体现“有情人终成眷属”,那男女主人公必须经过各种考验的,他们不但要冲破门阀、礼教、伦理道德的束缚,还要经受住地位升迁变化的考验(包括长安许多贵戚大臣家的小姐们的绣球、丝鞭的诱惑),还有与权势者(如崔老夫人)的较量争夺,以及各种无中生有的诽谤中伤(如郑恒),只有越过这些障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方能实现。因此,只有到张生功名得中,依旧归来与莺莺成婚了,剧中这个用情专—的人物形象才算塑造得成功。其三,这样结尾虽有才子佳人之嫌,但毕竟还是写出了叛逆者的最终胜利。就这种大团圆形式而言,在我们今天看来可能是“俗”了,可在当时还是有新意,并不是强弩之末。总的看,这样的大团圆结尾,是符合当时时代精神的,是符合人物性格发展逻辑的,是符合当时观众的心理要求和欣赏习惯的,在历史上是有过进步意义的。在今天,也有某种程度的可供认识社会的价值。但我们也应看到王实甫这样写团圆结尾是有矛盾的,也有不成功之处。纵观《西厢记》全剧,前四本写张生一见莺莺便不往京师求取功名,还用“逼试”等情节来控诉门第观念、科举制度的罪恶,以及描写莺莺嘱咐张生“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等等。我们不难看出,王实甫分明是门第、科举制度的反抗者,可在结尾问题上,他最终不得不违反自己的观点,安排张生做官回来解决问题。当然中状元这是崔张达到结合的一种“手段”、“方式”,可也不能忽略另一方面,中状元毕竟是符合老夫人的观点的,毕竟表明张生由“白衣”戴上“乌纱”,金榜题名。这体现了对崔老夫人“三代不招白衣女婿”的实质性妥协,这就削弱了剧本的反封建门阀、反封建礼教的精神。因为前四本是歌颂青年人追求自由爱情批判老夫人门阀地位、观念的。到第五本又“和了稀泥”,和解了矛盾。而这些分明是王实甫所反对的,却由他自己写进了剧本,并作为他笔下的正面人物的胜利道路来歌颂了。作为十三世纪的剧作家、王实甫暴露了自己的矛盾,这毫不足怪。在那个时代他不可能为自己笔下的正面人物找出更好的道路。他的这种矛盾,正是那些进步作家的世界观的反映。是思想局限性与戏剧完整性的矛盾。在今天我们的一些剧作家改编这类剧本时,当不受这种限制了,视野开阔了,完全可以站在时代、历史的高度来处理戏剧结尾了。在解放后的诸多改编本中,多数是删去了张生高榜得中、衣锦荣归的大团圆结尾,而用“私奔”,“惜别”、“拷红”等类型来结尾的。《田西厢》则采用了张生名落孙山、布衣长剑回到蒲洲,并被老夫人逐出西厢。莺莺在红娘的帮助下,“雇两匹坐骑”,到草桥店去找张生,他们并骑连夜赶到蒲关,请白马将军相助,以“私奔”结尾。琼剧《西厢》也是用“私奔”结尾。他们不是追赶张生,而是私奔到张生故里等着张生归来。《马西厢》则采用“惜别”结尾,让莺莺长亭送走张生后,以“愿有情人都成眷属,早些儿月也圆,晚些儿月也圆”的良好祝愿结束。给观众、读者留下许多回味余地。我们说,“私奔”也好,“惜别”也好,都是可能的。因为张生临行时,老夫人说:“驳落了,休来见我”。莺莺说:“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这样张生去后就有多种可能:一是得官回来大团圆(如《王西厢》);二是不得官也回来,被逐出,莺莺私奔;三是得官不得官,回来不回来,都不得而知,写得含蓄,留有余地,让读者、观众自己去想象。我们说这些办法都是符合戏剧情节发展的,都是在情理之中的,都有可取之处。

   《田西厢》中的莺莺有一个比《王西厢》中莺莺更为大胆的坚强行动,那就是在张生落第、布衣长剑回到蒲洲之后,被老夫人逐走,莺莺在红娘的陪伴下“潜出”,私奔张生。这一举动是和田汉塑造这一形象“让莺莺表现得较主动、较强烈”的指导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莺莺之所以能有这样的作为,是完全符合田汉笔下的莺莺的性格。莺莺这一举动,事实上说明了她在婚姻问题上,彻底站到了与老夫人对立的一面,母女二人关系彻底决裂了。一位在治家严谨的相国夫人教养下长大的女孩子,终于不按母亲的意志行事,对于莺莺的性格发展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大飞跃和突破。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爱情战胜门阀、礼教的统治,看到了“情”具有冲决封建藩篱的巨大力量,看到了田汉先生匠心之所在。《田西厢》中莺莺私奔的情节,虽然和卓文君、李千金的情况类似,同《董西厢》中莺莺的私奔差不多,不属田汉独创,但它是继承、是发展,是有自己的高明之处的:

在《董西厢》中,因为张生已高官得中,那莺莺私奔毫无疑问是可以做县君夫人的,穿戴凤冠霞帔的;在《田西厢》中,张生落第而归,“依旧是飘零四海一书生”,白衣秀士,久后前途难以预料,莺莺跟他逃走,那是要受穷、受累的。足见其情操之高尚,爱情之专—。莺莺还明确表示这样做是为了“做夫妻”“恩爱是根本”,不图“区区蜗角名”。她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她还指责母亲说:“你说过‘崔家无再婚女’,却为何逼我嫁郑恒”?这是多么大胆的挑战,田汉笔下的莺莺颇似自择佳偶的卓文君之胆识,又像私奔的李千金之爽朗。这一结尾,洗去了她那矫情和隐晦,对追求自由爱情表现的确实比较强烈,比较主动。另外,从莺莺性格发展来看,她开始是反对“内外有别”的封建家规,到后来发展到“联吟”、“掷杯”,再发展到“酬简”、“抗命”,最后发展到与母决裂,“并骑”私奔,越到后来性格发展愈激烈,这是完全符合田汉的创作思想的。

婚事原是老夫人许诺的,“东阁娘把名分定,风送张郎十里亭”,就凭以上几条,即使按照封建法令来断案,张生莺莺只要愿意去告状的话,那老夫人和郑恒也势必败诉。同时,更何况他俩不是私奔到隐蔽的地方,而是私奔到堂堂白马将军杜确那里,可以说是名正言顺的。这不难看出,《田西厢》的私奔结尾,不仅比《董西厢》的私奔结尾更高—筹,就是与《王西厢》的大团圆结尾相论,不仅新颖,且有独创性;就其女主人公莺莺这个形象而言,也要比《王西厢》中的莺莺更高大,更丰满。按照叛逆性格来要求,《田西厢》中的莺莺敢于同封建贵族家庭决裂,反封建、反门阀、反礼教精神这样强烈这不能不说是带有新时代的时代特色了。

《马西厢》的“惜别”结尾,我们从戏剧情节发展来研究,全剧在“拷红”一场已达高潮。“长亭送别”已成为—个小小的曲折之尾,并已完成了戏的主题。基于这样的认识,马少波将《王西厢》第五本删掉了,第四本第四折也删去了。我觉得删的好,戏—旦过到高潮,紧接着就结尾,显得结构比较紧凑、干净、俐落。“惜别”是围绕着《王西厢》的基本矛盾(老夫人与崔、张、红的矛盾)来展开和升华的。到“长亭送别”这一矛盾业已结束。戏到这里戛然而止,以“愿有情人都成眷属,早些儿月也圆,晚些儿月也圆”的良好祝愿结束,就给观众、读者留下许多回味余地。在结构上善于制造“悬念”、“扣子”,戏味十足,有吸引力,这应该说是成功之处。试想,张生此去应试能不能必中呢?若不中,又将如何呢?是“停妻再娶”呢(如《莺莺传》中碰到的问题)?还是“矢志不移”直到海枯石烂时呢?这些都留给我们去思考。我们说,在那封建势力非常强大的社会里,崔、张爱情的喜剧、悲剧结尾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至于用“拷红”结尾的剧本,多把“惜别”作为“过场戏”来处理,交代一下莺莺将张生送走就行了。

《田西厢》、《马西厢》以至《拷红》结尾,虽然不一定像《王西厢》大团圆结尾那样易于被人接受,但对于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新时代的观众、读者来说,人们的接受能力、欣赏水平同七百年前的人们相比,自然有了很大提高。这样做,我深信是会被人接受的,更何况是符合“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精神的。不仅如此,这样做,实际也是丰富了中国、世界文艺作品宝库,既然爱情作品是那样丰富多彩,爱情生活又是那么曲折离奇,干吗非叫一种可怕的模式把我们紧箍住呢!

五、对《王西厢》语言的提炼、润色。

《王西厢》的语言,既是诗的语言,又是剧的语言。是戏剧性和文学性的高度统一。就诗的语言而言,其辞藻优美、音韵悠扬,诗情画意浓郁隽永;就剧的语言而论,富有动作性、性格化。其唱词优雅秀丽,既有宋词的意趣,又有元人小令的风格,既讲本色,又追求文采,把本色文采融为一体、“文而不文,俗而不俗”。明人朱权说:“王实甫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郭沫若说《西厢记》不但是“杂剧中的杰作”,也是一部“好诗”。《王西厢》的确有许多精彩的语言,但也有粗俗、色情的陈词滥调。前者要继承,后者要除掉。但在继承中又如何提炼、润色呢?马少波主张“尽力适当保留原作脍炙人口的隽语佳句,清理已被时代淘汰的艰涩难懂的陈旧语言。”如对“长亭送别”一场中那些脍炙人口的唱段:《端正好》、《滚绣球》、《叨叨令》、《耍孩儿》等,基本上都保留了,有的只作了少许的更改、调整、缩减、合并。还使得王实甫那善于化用前代名作中的优美成句,也善长提炼现实生活中的白描隽语的语言风格得以发扬光大。由于《马西厢》使用的是北方昆曲音乐,昆曲本身就典雅些,这对继承发扬王实甫那秀丽的语言风格是得天独厚的。另外,对一些元代当时比较流行的方言俗语,今天观众听来费解不太易懂的语言也做了修改、加工。如“措支剌”(慌张)、 窘(忐忑)、“挣揣”(努力)、“撒吞努”(痴心妄想)等,对一些文言典故也作了变换。如《赖婚》场,莺莺对老夫人变挂不满意唱的:“老夫人慌到天来大,当日成也是您个母亲,今日败也是您个萧何”。这是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化用。原意是韩信因萧何而拜将,也因萧何而被杀。这里是指许婚的是母亲,赖婚的也是母亲。这样的用法作为案头文学是无可挑剔的,但作为戏曲语言来用就显得太文雅了。再如象前面说过的“拷红”场中红娘所用语言的更改等。《马西厢》在结尾处增写的(幕后合唱)“离愁千缕从何剪?全凭着情真意坚。愿有情人都成眷属,早些也月儿圆,晚些也月儿圆。”这是在抒“有情人”之情,也是在抒广大观众之“情”。我们完全可以作为一首抒情诗来欣赏。观众会由衷地同情这对青年男女的遭遇,也会热情地赞扬他们的反礼教的勇敢行为!这样写既表现了王实甫“愿有情的都成眷属”的宏愿,又暗示崔张的美满团圆只是“早些”“晚些”的问题,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爱情的悲剧色彩,如从揭露封建势力虐杀青年自由婚姻的残酷性这一点来说,它是加强了反封建主题的。总之,这含蓄、蕴藉之词,给我们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田西厢》在继承《王西厢》的语言成就上应该说是有创新精神的。他的文词优美,多是经过消化而提炼的。可以说是灵活的摄取、创造性地运用。由于《田西厢》对剧本的主题、戏剧冲突、主要人物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更改加工,人物性格变了,那为人物服务的语言也要相应随之改变。所以全剧中已很少有照录《王西厢》的语言了。或剪或补,或更或移,就是对一些脍炙人口的精华文词,从塑造人物的需要出发,有的也忍痛割爱,坚决舍弃了。在《王西厢》中张生是个“色情狂”,在“寺惊”、“闹斋”中他见了莺莺就魂飞天外,甚至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弄得神魂颠倒。有些文词很庸俗。《田西厢》为给张生“降温”,提高他的思想品格,所以把张生眼里的关于莺莺形象的描写大大压缩,有的干脆就去掉了,有的作了合并、调整。如《王西厢》一本四折中“闹斋”(雁儿落)“我只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种来清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得胜令)“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满面儿扑堆着俏;苗条,一团儿真是娇。”

   《田西厢》在第四场(附斋)中借用了这两段唱,而合成为“但见她泪湿了淡白梨花面,但见她愁损了轻盈杨柳腰;最难得她泣血曹娥孝,提什么捧心西子娇?我也是严亲下世早,断肠人相慰这可怜宵。”《王西厢》原词的情调显得轻飘,与做道场这样的地点、场合是不谐调的。《田西厢》修改后,情调就比较严肃了。更主要的是减掉了张生那色狂劲儿,这是符合田汉笔下的张生那豪爽精神世界的,同命相连,为莺莺那“泣血曹娥孝”的行为大加赞许。而对莺莺客观描写的两句“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保留了。但前面分别加了“泪湿了”、“愁损了”修饰语,带有感情色彩和内心活动,这比静止的肖像描绘要生动真实的多。特别是去掉了张生那一见钟情。为“色”而多愁多病的语句,这思想意境也提高了。《田西厢》在借用《王西厢》中的词句来塑造人物时,往往将《王西厢》中的甲,运用到《田西厢》中的乙。如《王西厢》中三本二折(闹简)中,红娘有两句唱词:“别人行甜言美语三冬暧,我跟前恶语伤人六月寒”。这两句曲词以“三冬暧”与“六月寒”作比,形象地揭示出红娘好心不得好报的委屈心理。但由于将红娘的委屈同张生的获宠对比着写,就显得红娘有妒嫉张生的意思,与张生争寒暖,这有损红娘形象。《田西厢》将“三冬暧”、“六月寒”挪到第十一场(寄方),仍由红娘唱出;“哪里有墙花弄影三冬暧,只一派冷语侵人六月寒”。这是红娘责备莺莺在(赖简)场的变挂行动。“三冬暧”“六月寒”虽仍是对比,但用于张生一人遭遇身上,是红娘对张生鸣不平而责备莺莺,既保留了原来美词,又突出了红娘的献身精神。第九场(闹简)为红娘增写的那段234个字34句的大段独白,我们前面已分析过了。这里从语言上再谈谈。这是一段整散相间,散中带骈的文字,它是参差中有整齐,整齐中又有长短。像“传书递简”与“担惊受怕”;“愁眉泪眼”与“巧语花言”又呈对偶,而“你的心散了,我的腿也懒了,这封信也别管了吧。”这“散”“懒”“管”协韵合辙,音乐感、节奏感都很强,再加上口语化,读来琅琅上口,颇有感染力。

   《王西厢》四本一折(酬简)红娘送莺莺到张生书房,写的都是过程交待之词,如“敲门”“递衾枕”“红推旦入”,并说“姐姐,你入去,我在门外等你。”动作很熟练,很像“偷情”老手。特别是张生开门接小姐时,她又提出“张生你怎么谢我?”把个红娘写成了唯利是图的媒婆,刚成就了一桩好事马上就要代价。品格低下,自称为张生“娘”与她这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身份也不相符。常香玉豫剧《拷红》改编时,把这段过场戏,改成一大段抒情戏,尽抒红娘成人之美之情。运用357个字写了一大段唱,写红娘在门外等候小姐,从三更一直到五更,受了—夜风霜之苦。她为小姐“进房去如此轻狂”而担忧,她为他们二人“天色将亮”“未起床”而焦急。真是急他人之所急,忧他人之所忧。她虽担惊受怕,受尽霜露寒冷之苦,但她愿意“为他们婚姻事”“跑断肠”。这里又写出了红娘为他人,为正义而献身的精神。红娘陪莺莺“夜半会张郎”是出于打抱不平,她虽预感事后要遭殃,但一想到这是老夫人“过河拆桥梁”把“良心昧丧”造成的,她就胆壮气豪,敢做敢当。如果把这段豫剧与荀慧生京剧《红娘》比较一下,情节虽然一样(都是在门外等小姐,但风格却迥然不同。豫剧本通俗晓畅,这里的红娘是个欢快、俏皮的河南“小妮子”;而荀本则显得凝重、典雅,这里的红娘是个天真活泼、正直善良的女孩子。

    总的看,经过整理、改编后的剧本,把《王西厢》那拖沓冗长的五本二十折大戏压缩到二、三个小时演出,不仅人物形象突出鲜明了,摆正了崔莺莺的位置,故事情节也凝练集中了(砍掉了“尾巴”),矛盾冲突也更加激烈尖锐了,艺术结构也更加完整严谨了。更重要的是,反封建门阀地位、反封建礼教的主题思想得到了深刻的揭示,使剧作的思想性、艺术性有了一个大的飞跃和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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