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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而独到的微型小说——介绍蒲松龄《聊斋志异·狂生》(1)-文化
来源:  作者:肖旭  点击:次  时间:2001-08-3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聊斋志异》是一部搜奇抉怪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又是作者蒲松龄触时感世的孤愤之书。全书共八册,近五百篇。就体裁而言,一般分为短篇小说体、散文特写体和杂记寓言体三大类,就内容而言,有的是抨击封建社会政治黑暗,揭露科举制度弊端。更多的则是表现人民群众爱情婚姻的美好理想。

我们这里所要介绍的《狂生》篇,是一篇抨击封建政治黑暗的短篇小说。全文总共341个字,除去“异史氏日”的部分外,叙事部分只有241个字。可称得起短小精悍。用我们今天小说划类的标准来衡量,这是不折不扣的“微型小说”。《聊斋志异》中短小的篇章居多,在近500篇中,400字以内的不下200篇,其中有的只百十来字。在这些微型小说中,有一些是琐闻笔记,称不上是完全的小说,它们类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人、志怪小说,属残丛小语类。而《狂生》篇虽然篇幅短小,但却具有一定思想内容,又有生动的人物刻画,既能发人思考,又能给人以艺术感染,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思想和艺术的统一。

这篇故事的内容是这样的:济宁有个狂妄的书生,家贫如洗,但很爱喝酒,并且结识了新上任、也特别善饮的刺史。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成了朋友。狂生依仗和刺史的关系,凡是有来打官司请他帮忙的,他就吃点贿赂,在刺史面前替他们说说情。开始的时候刺史也都答应,时间一长,刺史有些讨厌他了。有一次刺史有意在公堂羞辱了狂生,狂生火了大闹公堂,刺史大怒,下令捉拿狂生,并声言要治他灭门之罪。不料狂生并无田宅,与妻子住在城墙上。因狂生无门可灭,只好把他放了,但不准再住城墙。狂生却因祸得福,朋友们爱他的狂劲,为他买了一块地,又买了一间小屋。但是从此狂生那“狂”劲儿也没有了。因为他有门可灭,害怕当官的了。以上是作品的叙事部分。

下面有一段“异史氏曰”。《聊斋志异》中大多数篇目的前后都有一篇“异史氏曰”,它犹如司马迁《史记》中的“太史公曰”,是作者直接发表议论的部分。这里的“异史氏曰”是蒲松龄针对狂生的故事而发的议论,原文是这样的:

    “士君子奉法守礼,不敢劫人于市,南面者奈我何哉!然仇之犹得而加者,徒以有门在耳,吏至无门可灭,则怒者更无以加之矣,噫嘻!此所谓‘贫贱骄人’者耶,独是君子虽贫,不轻于人,乃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品斯下矣。虽然,其狂不可及。”这段话的意思是,读书人中的君子,尊礼守法,不敢在世上干非法之事,当官的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但是仇视他的还能给他加个灭门之罪,是因为他有个“门”;到了无门可灭的时候就无法给他加罪。哎!这就是俗话说的“贫贱骄人”哪!但君子虽然贫寒却不肯轻易向人索取。而狂生竟然为了吃吃喝喝,在公堂上喋喋不休,品格是低下的。不过他的狂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段“异史氏曰”揭示了作品的主题,表现了作者对黑暗现实的深刻认识,并且借“贫贱骄人”的事实,揭露、抨击了封建制度和封建官僚迫害知识分子的专横和残暴;同时对知识分子,身上残存的疾病也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矛盾在《试谈短篇小说》中曾说:“短篇小说主要是抓住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断来说明一个问题或表现比它本身广阔得多,也复杂得多的社会现象的。”《狂生》这篇小说就完全具备了这些特点:它篇幅短小,而容量深厚;人物不多,而性格鲜明;情节简单,而离奇多变;语言精练,而含蓄丰富,收到了以小见大,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小说集中写了两个人物,济宁狂生和新上任的刺史。两个人地位不同,贫富悬殊,狂生穷得家无斗米,房无片瓦,夫妻俩在城墙上居住;而刺史是高贵的州官。这一高一低,一贵一贱,本来是毫无瓜葛的。只因为狂生“善饮”,而刺史是“善饮无对”,他爱喝酒又无对手,因此狂生就成了“招饮”的对象。我们看,这是用“酒”将两个素不相识而地位悬殊的人连在一起。小说就以酒为契机,展开对两个人物的性格描写。作者在刻画这两个人物形象时,写狂生突出他的“狂不可及”。写刺史突出他的荒唐酷虐。对狂生的“狂”,作者是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表现的。首先写他的“善饮”,他“家无帽石,而得钱既沽,殊不以穷厄为意。”儋,是古代家中一种盛粮食的小瓮。石,是称粮的一种计量单位,也指粮食。“家无儋石”是说狂生穷得连一瓮粮食也没有。可是只要手里有一点钱他就买酒喝,不把穷放在心上。“得钱辄沽”,饮酒无度,这是旧社会知识分子狂放无羁性格的一个典型特征。在那个时代他们有的是怀才不遇;有的是仕途坎坷,有的是嫉恨社会黑暗又无能为力,于是便把满腔愤懑寄之于酒,借酒浇愁。蒲松龄这里没有交代狂生为什么“得钱辄沽”,但从“家无儋石”,其“妻在城堞上住”,足以说明他的穷愁潦倒,他的“善饮”是不得以的生活境况逼出来的。“殊不知以穷厄意”,是借酒来麻醉自己而已。

    其次是写他的不甘受辱,狂生虽穷但却十分珍视自己的人格尊严,当刺史在公堂上有意轻漫他,对他送上来的帖子只是“微笑”,不置可否的时候,作品就这样写到:“生厉声曰:‘公如所请,可之;不如所请,否之。何笑也!闻之:士可杀而不可辱。他因不能相报,岂一笑不能耶!’言之,大笑,声震堂壁。”刺史的轻漫态度使狂生很恼火,对他说:你如果答应我的请求,就点头;如果不答应就摇头。你没有听说吗?士可杀而不可辱。向您求情的人故然不能登堂报恩,难道不能报答你的一笑吗?说完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大堂的墙壁翁翁作响。这位狂生狂得几乎有点忘乎所以,他只管痛快发泄,却不把刺史放在眼里。“士可杀而不可辱”是许多知识分子信守的一条崇高原则,他们宁可丢掉性命,也决不可肯让人格受到损伤。此时这句话从狂生口里说出来,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微言耸听,但也说明他把尊严看得高于十切,尊严受到侵犯,他虽然是堂堂刺史也要进行反抗。狂生面对公堂无所顾及,厉声申斥,放声大笑,表现出对权贵的极度蔑视和嘲笑。

    第三是写他的不畏强暴。狂生的狂妄行为激怒了刺史,“刺史怒曰:‘何敢无礼!宁不闻灭门令尹耶!’”宁不闻,难道是没听说。刺史威胁狂生说:“你怎么敢无礼!难道没听说州官有权加你一个灭门之罪吗?”而狂生听了这吓人的话之后,则竞毫无惧色,“生掉臂竞下”,大声曰:“生是无门之可灭!”他一甩袖子走了,边走边大声说,秀才我是无门可灭的。在旧社会有谁不怕当官的给加个灭门之罪呢?正是这种残酷的刑罚使千千万万的人敢怒而不敢言。而狂生不怕,不仅敢怒敢言,还敢当面给刺史以难堪。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无门可灭。谈到这里我们不仅为他的“狂”才生几分敬慕之情,对其可怜处境产生几分心酸之感。作者写狂生虽然寥寥数笔,其狂行、狂态、狂不可及的性格却栩栩如生,跃然如在眼前。狂生虽然如此之狂,但终于不再狂了,因为他有门可灭了。作品作这样处理是意味深长的,它含蓄而意味深长地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封建制度残酷压迫下的可悲命运。为衬托狂生的“狂不可及”,作品对比写了刺史的荒唐酷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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