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梁启超是一位感情丰富热烈的人,他的文学研究著作,也打上了这种印记。他往往能够在“知人论世”的传统方法的基础上,通过体会作者之“意”而深层次地求得作者之“情”,而且他是有意识地用自己的超乎强烈的感情去观照、碰撞研究对象的感情。此外,他的论文语言也充溢着浓厚的情感。富于情感,可以说是梁启超文学研究的一个鲜明特质。
【关键词】 梁启超;情感;知人论世;观照;语言
沧海横流、风雨如晦的中国封建末世,却造就出许多足以名传千古的风云人物。梁启超便是其中之一。这个热血的政治活动家,同时又是一位多情的诗人,一个渊博的学者。而无论从政、做诗文还是做学问,他都表现出不同于别人的个性色彩。本文拟从梁启超的《情圣杜甫》、《屈原研究》和《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三篇论文出发,谈谈他的文学研究中所表现出来的独到之处。
“知人论世”是孟子针对怎样与古人交朋友这个问题提出来的,后来被用作文学研究的一种重要方法。今天研究梁启超的文学研究方法,也理应知其人、论其世,方能脉络清晰,切中肯綮。鉴于梁氏名满天下,他的一生经历也多被了解,不需多谈,所以在这里只简要讲讲他性格中最突出的特点——多情。
梁启超说自己是感情最丰富的人,确实,这种自我评价并不夸张。他对国家、人民、朋友、亲人都怀有一腔火热而真挚的情感,而且他也不肯刻意加以掩饰和压抑。在很多时候,他忠实地按情感而非理智立身处事。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种炽烈的情感,才成就了这位过渡时代在许多方面开风气之先的人物。他以满腔热情去灌注他的一切事业,他的文学研究论文,不是以严谨翔实见长,而是以情感充溢取胜。
《情圣杜甫》、《屈原研究》和《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均是梁启超学术观点和风格成熟时期的著名论文,对它们加以比较和归纳,能够以一斑而窥全豹,概括出梁启超文学研究的大致特色,而这些特色又都以一个“情”字关摄。
一、“知人论世”“以意逆情”
“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都是孟子的名言,它们被后世学者广泛地应用于文学研究和评论当中。关于“知人论世”,学界没有什么太大的分歧。但是“以意逆志”一词,却引起了很多争论。争论的焦点一般在“意”字上。而“志”字被公认为是指作者的本意。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获得作者之“志”,是否应该是文学鉴赏的目的和终点?获得作者之“志”,是否就真的能领略作者诗文的全部妙处?对于不完全写实的诗文,当然只得其志是不够的。如果以享受诗文的美感为目的,那么最主要的,应该是理解诗文表达的感情,然后通过读者与作者情感的兴会和碰撞达到一种审美的愉悦境界。杜甫《与元九书》中曾说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1](345~346)。”情是诗之根,是诗之为诗的根本所在。而文学欣赏,归根到底也是一种情感的流动。正如刘勰所说的:“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2](715)。”当然,这后面的“情”是经过读者再创造的。(本文讲文学研究的方法。文学研究与文学欣赏并不等同,但后者毕竟是前者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环节。——作者)
在梁启超的这几篇论文中,都在一开篇即应用知人论世的方法,从社会学的角度,叙述诗人们的家世和经历,从而为论说其诗文奠定了“了解之同情”[3](10)的基础。而后,梁氏并没有通过阅读作品而过多地探求并讲述作家之“志”,而是花费了很多笔墨来赏析作家之“情”。《情圣杜甫》通篇都在说杜甫如何“可以当得起情圣的徽号”[4](38),又如何把这种“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屈原研究》从屈原的自杀入手,再现其“高寒的理想”和“热烈的感情”[5](55),以及他的“为情而死”[5](55),《陶渊明之文艺及其品格》以渊明之诗证明他是“一位极热烈极有豪气的人”[6](5),又是一位“缠绵悱恻最多情的人”[6](7)和一位“极严正——道德责任心极重的人”[6](8)。而且,这些情都不是梁启超臆测出来的,而是有诗为证,以意逆之而得。
梁启超尤为让人佩服之处,还在于他很能找准获得作家之情的视角。这一点在《屈原研究》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该文中,梁启超直截了当地说:“研究屈原,应该拿他的自杀做出发点[5](55)。”为什么要以“自杀”做出发点?我的理解是,因为自杀是屈原传奇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他情感矛盾无法释怀时所做出的激烈行为,或者说是他的情感处于颠峰状态的作法。而对于屈原是怎样走到自杀这一步的,梁启超并没有使用社会学的方法加以考证,而是从其诗歌所表现的情感脉络加以再现。而通过这一过程本身,作家之情已经“逆”得。
当然,情是文的要素,但并非唯一要素。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王济有言:文生于情。.然而情非文也。性情可以为诗,而非诗也。诗者,艺也。艺有规则禁忌,故曰-持.也。-持其情志.,可以为诗;而未必成诗也。艺之成败,系乎才也[7](39~40)。”梁启超在再现作家之情的同时,也并没有忽略作家在表情上的“才”和技巧。比如在《情圣杜甫》中,梁启超就对杜甫卓越的表情功夫和他所达到的境界做了深刻的分析。鉴于这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重点,所以此处不再深谈。
二、以研究者之情观照研究对象之情。
前文已述,梁启超是一个感情最丰富的人。他也把这种感情带到了文学研究中。梁实秋曾描述过梁启超的一次学术讲演:“先生的讲演,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他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太息。听他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讲到-高皇帝,在九天,不管,,那一段,他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他掏出手巾拭泪,听讲的人不知有几多也泪下沾巾了!又听他讲杜氏讲到-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先生又真是于涕泗交流之中张口大笑了[12](183)。”我们不得不佩服梁先生的“入情”之深。为何他能达到这种境界?我想那是因为他是在用他的整颗真心在做学问。他的深厚浓烈的感情,能够与作家在诗文中所表现的感情得到共鸣,帮助他更深刻地感受作家的心灵,进入甚至超越作家所营造的艺术境界。屈原、杜甫都是爱国的、热血的,陶渊明是愤世嫉俗的、道德责任心重的,梁启超又何尝不是?这些相通之处,使他对作家的情感感同身受,体会至深,即使是写实的作品,他也能十分贴切地揭示出其中所包含的情感因素。正是这种情感与情感的碰撞,使他写出了出色的研究著作。试想,如果是一个缺乏感情,冷漠麻木的人来做这样的研究,即使能够发现研究对象身上的情感,也必定是欠缺的、肤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