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看不清?点击更换 看不清?点击更换 忘记密码 注册   加入收藏  
 
 
百年新谱 一代鸿儒(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王培军  点击:次  时间:2001-08-29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我自己于许君书最感兴趣的,是其中所载近人的轶事,以及附带录入的诗文评。我昔于清代学人稍有兴趣,又平日所治为集部之学,故遂有此偏好,并非谓其仅此可观,其实许谱如建章宫殿,千门万户,读之者,尽可以自取所需。其中沈氏与康有为的交往,我尤为有兴趣。康氏博雅,前已言及,但他较之沈氏,是不免瞠乎其后的,所以,他在初见沈氏时,就据说是这样的:“康有为之初至京师也,气焰张甚,迨见先生论学,虽机锋百出,而无一足与先生抗。先生曰:‘嘻!子再读二十年书,与吾谈可耳。’康乃不敢作跋扈态。”(唐文治《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五《沈子培先生年谱序》)这固是后学所记,或许不免夸张,未可全信。按据《年谱》所载,沈、康之定交,在光绪十四年(1888),时沈三十九岁,康三十一岁。次年七月,康有与沈一长书,论学,开头云:“昨得书,并审仆气质之偏,而启之以中和。”是沈于康确有所批评。后即云:“吾子之学,体则博大兼举,论则研析入微,往往以一二语下判词,便中窾窍,却非识抱奇特,好学深思,不能及此。……诚一时寡俦也。但文理密察多而发强刚毅少,论说多而负荷少。积之既习,便成老氏之学,不为人先,因物自然,随而不倡,见事太智,藏身甚巧,在己亦忘之矣。得无禀气近是耶?”所谓箭锋相拄,也是反唇相讥,不客气的了。尽管如此,于沈氏的博学,仍表示心服。而前所引的唐序,印证以此书,似尚非大过。后来,沈论及康,颇有贬斥语,见于著述书札。如其《护德瓶斋客语》云:“道希言及糠[即指康]曰:‘此伧耳,何能为?’予曰:‘世界益低,人才益瘁,仆至今日乃不敢藐视一人。’道希徵其故,曰:‘此禅家所谓草贼也,草贼终须大败,第不知须费几多棒喝。仆老矣,且去国以后,理乱罕闻,政恐意气褊激,诸公未免将为此人鼓动耳。’”(《年谱》第201页引)又文廷式《芸阁丛谈》:“六月二十四日,得沈子培刑部书,云:‘糠孽[借耶律文正诋邱长春语,隐康字]大名,遂满宇宙;南城谈士,卷舌无声。假留我辈数人,何至令渠跳梁至此?自仆观之,今之骂糠者,皆张糠之焰者也。……世事非变法不可为。而变法之机,为此君卤莽灭裂,中生变阻。’”(《年谱》第205页引,参见第211页引《与黄绍箕书》。)竟将变法之败,归于康一人。不过,变法失败后,康逃往国外,及归,仍与沈有往还。1914年冬,康有请沈吃饭一札,云:“后日七时,请美、德领宴集,望公惠然。彼俗不同,望公稍整冠美服,[胶青刷鬓,乃中土笑少年者,西人则皆然,每夕食必剃须理发。昔张文襄以不剃须及食烟遍地,大为所攻笑。]不患人指也。”数语颇令人失笑。沈一向号“皇甫书淫”,不修边幅,所谓“敝帽欹徐整,深衣绝屡缝。外形从躐蹋,自哂托龙钟”(陈曾寿《乙老六十九岁生日祝词》),康故有此数语。
   
    我另一特别感兴趣的,是有关沈氏的诗学,尤其沈对前代诗人的评价。据《年谱》所载,沈早年,与袁昶往还最密,论诗亦最所䜣合。谱中所引录较多的,是为《袁昶日记》,足窥沈氏的诗学思想。袁氏日记,我以前为研究袁诗,曾翻阅一过,但未及注意沈说,而许谱已尽数录出。即沈氏的论学之语,亦时见于《日记》中。这都是极可宝贵的材料。如《袁昶日记》云:“至子培、子封斋中。培老言:黄涪翁文积理深,读之使人性气厚。酝酿独到处,文品在长公之右。翁覃溪评黄诗如岭南大榕树,叶落粪其根,子茁还抽干,渗漉融结,灵液浸灌,生气往来不息,其行文亦然。第微嫌六经义理与禅理杂糅,此赵滏水所以欲界画分编为内外稿也。”(《年谱》第155页引)此评黄庭坚诗,识解极高,而沈诗,又是从学黄入手的,故所说尤亲切。今人辑《黄庭坚资料汇编》,于沈说,祇采及《海日楼题跋》一节,是寻常跋语,并非诗评。同前又云:“方望溪评东涧之文:其秽在骨。子培云:东涧之造词,信流美华赡矣,然句中无真气贯注。《东林点将录》品以浪子之目,其心迹终不可信。”(《年谱》第147页引)此评钱谦益诗,亦中其肯綮,与陈衍之评钱,可以把臂,而今人辑《清诗纪事》,于沈说,祇采及跋《投笔集》一节,无关痛痒,并可谓鸡肋之文。自然,谱中之所录,远不止此。沈自撰的日记,亦嘉言绪论,所在多有,如《恪守庐日录》云:“覃溪诗句,律逼似萚翁,神趣不如耳。钱从杜出,变化于学杜诸家;翁学钱,而不能溯钱变格之原,则唐临晋帖而已。”(《年谱》第132页引)此比较钱载、翁方纲,而尊钱抑翁,略近《谈艺录》之说,卓识可知。其又有论学语,如:“学力深,能专精数书,乃得扎老营以为安宅。以后耕猎所得,积渐灌输,老营内根愈深、柢愈固,然后群籍之菁英,乃能为吾所有。否则如流寇野略,虽日破一城,亦不为吾有,故必用功深者,收名乃远。”(《年谱》第123-4页引)真有味之言。昔曾国藩论学,主读书、看书,宜分别为之,云:“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土防隘。”(《家书》)此主“专精”之说,近于曾说“守土”,亦黄侃所谓“扎硬寨、打死仗”之意,人多知沈氏博览,而不知其有此语,亦所谓耳学难凭也。
   
    最后,当说一下作者许君。我第一次见到许君,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是在上海的一个旧书店里。那一次见面几乎掐架。其时,我偶至书店闲逛,见架上一部《刘赜小学著作二种》,正要取览,许君却走过来,大言:此书,非君所能读的。(其实,这话也没错,我于小学,一向也未用功。)我因妻子在旁,勉强忍住不悦,只说了一句:“他也不过是黄季刚的弟子。”悻悻而去。印象中,此人故是狂者。后来才知,许君实是性情中人,并且也很虚心,而偶露锋芒,正所不免。据刘劭《人物志》所云,人气质可分两种:一为“玄虑”,一为“明白”。前者是为“沈潜”,后者是为“高明”。而“沈潜柔克”,“高明刚克”,也是古人的明训。我以为许君“明白”之士,却非“不耐沈潜”,所用功夫,反近“沈潜柔克”,所以在不数年中,便撰成如此一部大著,而且远过前贤,臻于力学传世的境地,是极可令人佩服的。近七十年来,自沈氏一代师儒凋零,传统之学迄未再振,而闻风而起、拾其坠绪,我想世必有其人。夜读许君书竟,辄识数语,亦一时感慨如是。

 



哲学网编辑部 未经授权禁止复制或建立镜像
地址:上海市虹梅南路5800号2座416室 邮编:200241
ICP证号:晋ICP备 0500684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