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子在《论语》中提出过中庸这一思想。“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夫,民鲜久矣!”(《论语·雍也》)孔子认为中庸是至德,最高的道德,但人们已很长时间缺乏这种道德了。孔子应该是接受了前代的中和思想,在《尚书·尧典》中就有“允执厥中”(谓言行符合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之说。但孔子没有详细地说明什么是中庸,在《论语》中,“中庸”只出现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了。中庸的含义是孔子的孙子子思阐发的,在相传为子思所作的《中庸》中对中庸的解释为“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并从道德修养的角度解释中庸,称那种达到中庸的状态为“中和”,把谋求中和(致中和)当作一种调理社会甚至自然的根本法则:“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也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宋代的朱熹认为:“中,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论语集注》卷三)总之,中庸强调人思想的辩证,情感的和谐,行为的合理,显然也是理性主义的道德通则。
张恨水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也就是儒学教育,在他的散文集《山窗小品》中的《儿时书》中,他列举了小时候曾背诵过的《论语》、《孟子》、《左传》、《大学》、《中庸》、《诗经》、《书经》、《礼记》、《易经》等书,他六岁入私塾读书启蒙,十五岁时,才进学堂,受新教育,而“校长周六平先生,是个维新人物,他教书的时候,常常讥笑旧分子,而且不时地叙述满清政府的腐败。我,也就是他讥笑的一个。我受着很大的刺激,极力向新的路上走。于是我除了买小说,也买些新书看。但这个时候的新书,能到内地去的,也无非是些经世文篇,《新议论策选》之类。我能找到一点新知识的,还是上海的报纸。由报纸上,我知道这世界不是四书五经上的世界,我也就想到小说上的风流才子不适宜于眼前的社会。我一跃而成为维新的少年了……十六岁半,我考进了甲种农业学校(约等于现在的专科)……这个阶段,我是两重人格。由学校和新书给予我的启发,我是个革命青年,我已剪了辫子。由于我所读的小说和曲目,引我成了个才子的崇拜者”①。十八岁时,他因父亲急病去世而辍学,十九岁时,考入孙中山先生办的蒙藏垦殖学校。大约半年到一年后,学校解散。张恨水就回了老家,在家看书,他正式的求学生涯就到此结束。
我们都知道,青少年时期是人的生理,心理发育成熟期,也是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形成和发展时期,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在张恨水十三年的学习生涯中,有九年时间接受的是传统儒学教育,儒家思想自然而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张恨水的思想和行为。而后几年的新教育也让张恨水有机会认识到:“这世界不是四书五经的世界。”感受到时代的脉搏,接触并接受到西方文化并受其影响成了“革命青年”。在当时,辛亥革命到四十年代前后,西方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民主思想介绍到了国内,并被广泛讨论、接受。传统文化(主要是儒学)则受到质疑、批判。新式人物对传统文化是完全否定的激进态度,最著名的是鲁迅。这自然引起了不满和对抗,在对抗中,林纾、章士钊、吴宓等却又走向了文化保守的另一极端,两大派别互相攻击、嘲笑,斗争十分尖锐。张恨水却取中西并蓄的中庸立场。青少年时期对新旧文化的中庸取向,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和人生道路奠定了方向。
在张恨水的杂文集《上下古今谈》中鲜明地表现了他在文化选择上的中庸之道。对儒家学说和传统文化,他大部分是肯定的,认为十之七八是好的,在《儒家说圣贤有过》中,他认为“统观中国的儒家,是不讳言有错误的……而学庸里面,就一再勉励人改过。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圣贤就在这一点上,警戒着自己”。在《父母兄弟之间》中他说:“……再说到兄弟之间,儒家的哲学,都比较适中,他们主张兄友弟恭,所以《小雅》上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同时他也看到儒家学说的不足,在《一马不行百马忧》中指出:“中国的政治哲学,向来是依宗孔氏,而孔门的政治哲学,言必称尧舜,完全是讲人治的……然而,人治虽是极现实的事,究竟要有限度。”在《大雅云亡》中他自我剖白:“其实,我们绝对不是骸骨的迷恋者。我们觉得一个有独立生存能力的民族,应当尽可能地保守他固有的文化,只是以不伤害民族思想进步为条件而已。”在传统文化越来越被漠视、各种西方思潮(如普罗文学运动、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在中国大地泛滥的时候,张恨水仍能清醒地认识到传统文化的宝贵之处,实在难能可贵。也许是阅历和思索使得他并不迷信任何一种学说和思潮,而能坚持自己的判断。对受五四时占主流的全盘西化思潮影响,其后的文学创作呈现出越来越和中国传统文学习惯、审美脱离的现象,张恨水是反感的。在《通俗文的一道铁关》中他指出:“许多文人,有这么一点意思,觉得写出来的文字,如不带点欧化,会被人家笑他落伍……无如这欧化文字,却是普通民众接受智识的一道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