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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一切有情,都无挂碍(1)-文化研究
来源:  作者:孙昌建  点击:次  时间:2001-08-2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这个事情对曼殊的打击甚大,后来他写作《断鸿零雁记》等跟此事直接有关。
  于是第二次出家。
  第三次呢,则是因为《苏报》案,他是革命热情受挫而第三次出家。三次出家三次还俗,后来干脆就游走于半俗半僧之间,也算是特立独行。这个里面我觉得有几点是值得我们考虑的,比如一百年前的留洋基本的选择就是日本,所以对日本文化的那种钟爱当中,也包括爱上日本女子,康有为、辜鸿铭、周作人、郭沫若等都娶日本女子为妻,李叔同也带日本女子回国生活,这是一个点;第二个点,是性格上的原因,如果你让苏曼殊不还俗,那就不叫诗僧情僧了。佛门是净地,但中国老百姓爱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故事的,这是世俗生活的乐趣,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乐趣。所以他被逐出佛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这跟弘一的一去不返恰成对比。佛教的清规戒律颇多,其中有五条最根本的要求,即“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欲、不妄言、不饮酒。而这位苏兄在我看来是五戒皆犯。民国初期的革命也多为暴力革命,其中暗杀也是常用的一个手段,像苏兄当年也是一热血青年,正如蔡元培,做北大校长时已经是一儒者形象了,但早年却也是制造炸弹的狂热分子。苏兄不但在其小说中,歌颂暴力革命,而且还亲历亲为,策划暴力事件,即使在第三次出家之后,还欲暗杀保皇党首领康有为。至于说酒肉穿肠过,那是小事一桩,而且他又是中国现代文人中的一个美食主义者,不过分地说,他的吃已经完全到了病态和病入膏肓的地步,可以这么说,他是吃死的!
  当然也正因为他的革命倾向,他是被当作一个正面形象来说的,当年的革命者,只要是革命者,谁是不赞成暴力的?
  纵观苏曼殊的一生,从他的恋爱史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热恋爱冷结婚的人,曾有人说他可能有某种生理缺陷,但这毕竟没有医学证明,只是猜测而已。而且从记载看,也曾有青楼女子愿意从良嫁给他,这说明他的生理似无问题。但是我们想想,一个人要从热恋爱过渡到冷结婚,这也是有相当难度的,从一百度一下子掉到零度,这就是他玩的游戏。好在他有一个理由,即佛门不便论娶,然后就写诗给这些姑娘们,姑娘们有的是青楼女子有的是恩师之女有的则是东洋女子——
  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这一点他也是继续了他父亲苏杰生的秉性,曼殊就是父亲与日本女子的私生子。而且曼殊又喜记日记,包括他跟青楼女子的名字场所及费用等,都有记录,有人给他算过一笔风流账,说他日记中用来嫖妓的资金达1877元,而当时女仆的月工资仅1元。如果折合今天的数字,那已经达到6位数,逼近7位数了,这是何等的花费啊,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得知道,他并非是一个阔人,但是却挥金如土,视金钱如粪土,基本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状态,而且他时常把朋友的钱当作自己的钱,借了不还是常有的事情,有时主人不在他也会取人钱财,对于他的这种行为,陈独秀、章士钊等都是领教过他。
  但是在他自己笔下以及他人的记述中,曼殊总是一个苦和尚的形象,这可见他的形象包装术了。如果比较客观地说,他是一个理论上的苦行僧,行动上则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且享乐已到了怪癖的程度。比如他极度喜欢吃甜食和冰饮食品,又喜欢吃五香牛肉,每吃都得大啖一顿,所以他有“糖僧”和“牛肉大师”之称,如果他活在今天,说不定爱吃肯得基和可口可乐的。因为他觉得人生之乐在于吃,今日之美食,乃明日之埃尘也,所以不吃白不吃,他最后就是死于肠胃之疾,因为他即使明知会吃得肚子不舒服,也照吃不误,这实际上是一种很变态的行为了。朋友也常以美食诱之,诱他作画,画好即大啖一顿,所以他几乎每吃必多,每多必病,然而他依然乐此不疲,即使所谓吃花酒的场合,一般男人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于酒,而他却是不放过每一次吃的机会。也有人说,他是世上控制性欲之第一人(这前面已经有人推测过其生理问题),又是控制食欲之倒数第一人。寄情于吃,而且有时又是以僧人之身份,所以他的修行自然是成问题的,于是就是要靠所谓的悟,因此他也可能只是佛学的理论家而已。
  中国的普通百姓,对和尚寄托了一种很奇怪的感情,所以在民间坊巷的谈资中,花和尚、酒肉和尚得以流行,一方面说明我们的确是不太讲什么信仰的,另一方面我们从和尚可以酒肉穿肠过的行为当中,得到了安慰和解脱。连出家人尚且如此,那么我们又何必禁欲自己呢?
  问题是苏曼殊的吃甜食和牛肉等,已非饕餮,而成了一种病态。
  如此一非僧非俗之人,尚能名留青史,这说明中国自古以来都是可恃才傲物的,也可以看出当时的中国应该说还是比较宽容的,对苏曼殊这种有如此品性的人,还是颇多赞美之词的,或者我们是从他的酒肉穿肠过中得到了一点弥补,他做了我们所不能做的事情,他缺点多多,但每一缺点都是人类的缺点,这一点更像我们普通人。而他身上灿烂的才华,又遮掩了他的若干谬误,我想这就是苏曼殊,这位逝于90年前的先辈,今天想来还是能让人感叹一番的,至少他是一位真诗人,且十分推崇英国诗人拜伦,这有诗为证——
  秋风海上已黄昏,独向遗篇吊拜伦。
  词客飘零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

  我现在倒是期待着有人把他的小说译成现代文,这不知还有没味道。现在市面人已经有人把辜鸿铭当年用洋文写的文章译成了现代文,让人看来总是怪怪的。
  李叔同生前的最后一幅字是“悲欣交集”,曼殊最后的遗言是——一切有情,都无挂碍。
  曼殊走了之后,他的十多岁的侄女苏绍琼写出了一首感天动地的诗作,她本人也即服毒自杀而死。诗如下——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你的小侄女!
  佛仿见着你:
  穿着芒鞋,托着破钵,
  在樱花桥畔徘徊着。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又仿佛见着你:
  穿着袈裟,拿着诗卷,
  在孤山上哦吟着。
  寂寞的孤山呀,
  只有曼殊配作你的伴侣!

  曼殊走了之后,他的好友柳亚子先生曾编辑他的作品出版,是为《苏曼殊全集》五本,出版时间应为1927年。八十年之后,当代中国出版社又出版了《苏曼殊全集》四本,这是根据柳亚子先生八十前的版本而修订出版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好像有过一个版本。现在这四册,一二册是曼殊的诗歌和小说作品,三四册是他同时代文人写他的文字,包括记述他的生平事迹等,其中柳亚子先生父子的文字居多,是我们现在阅读欣赏曼殊的最佳文本了。
  曼殊的小说,基本是用浅显的文言写成的,但是他译的雨果的《悲惨世界》,倒是白话文。他的《断鸿零雁记》基本是自传性质的,当时发表时则是非常轰动的,可以这么说,曼殊是那个时代最为流行的文化符号,据杭州籍作家施蛰存后来的回忆说,他们年轻时非常痴迷曼殊的文字,当时的文艺青年无不风靡苏诗的。那是一种时尚的行为。而在今天我们谈论曼殊,那似乎只是一种谈资了。一百年的变化啊,好在孤山还叫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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