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海上奇书》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第一种小说期刊,它的创刊在新闻出版史和小说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表明了中国新闻事业的发展趋向细密化分工,出现了以刊载小说为主的专业刊物。同时,它的问世标志着一种全新的小说创作方式和传播模式的诞生,对于研究刊载其上的晚清方言小说《海上花列传》也具有版本学的价值。
【关键词】 海上奇书/韩邦庆/小说期刊
在晚清众多的狎邪小说中,鲁迅称赞《海上花列传》“平淡而近自然”[1](P267),胡适认为它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2](P501),张爱玲更是把它的吴语译成国语和英文,欲将之推向世界。当这些文学大师不停地赞誉《海上花列传》时,他们却很少关注最早连载这部杰作的小说期刊——《海上奇书》。《海上奇书》是中国第一种小说期刊,它的创刊在新闻出版史和小说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对于《海上花列传》也有版本学的研究价值。
一、《海上奇书》的出版发行
光绪壬辰二月朔日(1892年2月28日),《海上奇书》在上海创刊。 作为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第一种小说期刊,《海上奇书》在版式设计方面还没有独特的艺术追求。从外观来看,完全采用了传统书籍的样式。该刊略小于32开本,单面印,线装,外粘红本纸封面。尽管貌似传统书籍,但是,《海上奇书》特殊的印刷和发行手段,特别是广告意识的渗透,使该刊从一开始就被纳入了现代化报业经营的范畴。《海上奇书》问世前24天,其创办者韩邦庆就在当时家喻户晓的《申报》显著位置上连续刊登11天的广告,为该刊的诞生大造声势。此后一年内,《申报》为《海上奇书》刊载广告多达45次。广告的持续刊登,使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被激发起对即将问世的这一小说期刊的心理期待,引发其购买的欲望,以刺激和诱导消费。因此,报纸广告说到底是一种传播控制,借助《申报》覆盖面广、传播速度快的优势,使尚未问世的《海上奇书》声名远播。
在韩邦庆的时代,利用报纸广告为自己的文化产品打造品牌、进行大肆商业宣传者,可谓屈指可数。尽管没有直接的资料证明《申报》广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为《海上奇书》拓展了生存空间,但是,《申报》毕竟影响着一大批受众。《申报》创刊于1872年,到1892年《海上奇书》创刊时,早已风靡全国。而《申报》“所到之区,即广告势力所及之地。且茶坊酒肆,每藉报纸为谈料,消息所播,谁不洞知,永印脑筋,未易磨灭。非若他项广告之流行不远,传单之随手散件也。是故,新闻纸愈发达,广告之作用亦愈宏”[3]。
1892年《海上奇书》创刊时,商铺、洋行等商业机构已经懂得利用广告推广产品,申报馆也常常在报纸的显要位置为本馆印制或发行的文化产品刊载广告。然而,文人为自己的文化产品做销售宣传的,在当时尚属罕见。在1892年的《申报》上,常见的个人文化产品广告,除了《海上奇书》外,其余的就只有《海上青楼图记》和《飞影阁画报》两种。这种广告行为本身就具有超前意识,韩邦庆是这少数先觉者中的一个。中国的文化传统是“士不言商”,文人讲求含蓄之美。在传统文化熏陶下的韩邦庆,却用直白的广告对自己的作品大唱赞歌,确实有几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精神。可见,韩邦庆虽是一介舞文弄墨的秀才,却有着商人般精明的头脑。 印制、发行大多依靠报馆及报馆附设的书局,这是晚清小说期刊的一大特点。这种方式的始作俑者,正是有着商业经营意识的韩邦庆。《海上奇书》是图文并茂的刊物,其定价一角(在当时仅相当于几两米的价钱),要求印制成本低、发行速度快,在当时只有申报馆及其下属的石印书局才有这样雄厚的技术条件。根据颠公的记载,《海上奇书》的承印者正是申报馆下属的“点石斋书局”。同时,报馆及其下属书局往往在异地设有销售点,利用报馆、书局现有的销售网络,小说期刊能够得以迅速发行,很快回收成本。如《海上奇书》告白所言:《海上奇书》的销售正是直接挂靠在“申报馆”销售点上,“本埠由卖《申报》人代售,外埠售《申报》处均有寄售”。韩邦庆为自己的个人刊物所启动的,是“申报馆”覆盖全国各大城市的销售网,其庞大、便捷是史无前例的。这种特殊的出版、发行方式,以及广告先行的营销策略,都与传统的文学迥然不同。该刊的问世,标志着一种全新的小说创作方式和印制传播模式的诞生。
二、《海上奇书》的栏目内容
《海上奇书》有三个栏目:《海上花列传》、《太仙漫稿》和《卧游集》。《海上花列传》是《海上奇书》的拳头力作。韩邦庆视《海上花列传》为“最奇之一种”,视《太仙漫稿》和《卧游集》为“此外两种”。细心揣摩《申报》广告,甚至可以说,韩邦庆是为了推出《海上花列传》才创办《海上奇书》的。《海上花列传》完成部分章节后,为了让读者“先睹为快”,韩邦庆采用了“随作随出,按期印售”的期刊连载形式。这个期刊,就是《海上奇书》。《海上奇书》每期20页,其中《海上花列传》14页、《太仙漫稿》2页、《卧游集》4页。某种意义上, 《太仙漫稿》和《卧游集》可以看作是《海上花列传》的副产品。
《海上花列传》的独创性集中表现在三个“第一”上。其一,它是中国报刊连载的第一种本土原创长篇小说。之前,有两种报刊连载长篇小说。一是《瀛寰琐记》第3卷开始连载的《昕夕闲谈》,有人称其为中国第一种报刊连载长篇小说,但这一作品是根据英国作家利顿的《夜与晨》改写的译本小说;一是《字林沪报》连载的夏敬渠的长篇文言小说《野叟曝言》,这是中文报纸连载本土小说的发端,但该书创作于乾隆年间,早在1881年和1882年就已出版过单行本。这和晚清小说先刊载后结集的出版顺序恰恰相反。从这个角度考察,中国报刊连载的第一部原创长篇小说当属《海上花列传》。其二,就题材来说,《海上花列传》“专写妓院情形”,《谭瀛室笔记》认为:小说集中描写这类题材,“以《海上花》为第一”[4](P18)。其三,就语言来说,孙玉声指出,《海上花列传》“以吴语著书,独树一帜”[5](P114),是第一部使用吴语创作的长篇小说。
诸多的“第一”,是作者的自觉追求,这种追求带有一种冲破成见的执着。孙玉声见到初名《花国春秋》的《海上花列传》前24回时,曾劝说韩邦庆:“此书通体皆操吴语,恐阅者不甚了了。且吴语中有音无字之字甚多,下笔时殊费研考,不如改易通俗白话为佳。”韩邦庆反驳说:“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针对文中有音无字的方言自造字,他说:“虽出自臆造,然当日仓颉造字,度亦以意为之。文人游戏三昧,更何妨自我作古,得以生面别开。”韩邦庆不无固执的辩解,显示出求新、求异的创作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