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写作是台湾90年代散文写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说90年代初台湾的自然写作更多是藉自然环境、社会文化的观察、从人对大环境毫无理性的侵犯、伴随台湾经济发展而来的生态污染等,写出都市文明与自然生态的品格以及正视这种现实的悲情与焦虑,那么,1996—1997这两年的自然写作又增添了一份梭罗式的恬静,即在素朴的自然观察与描绘中,传达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对大自然的喜慕与眷恋,更加平和、静穆、深沉。
刘克襄就是从“要逃避整个现实城市的社会体制”、“想要认识自己”而去“追寻”一种素朴的生活”〔31〕的,1996年出版的《偷窥自然》感性而详尽地描绘了他的自然经验,比之1995年的《小绿山系列》的冷静观察、刻板记录,更多了一份想象的感染力和思考的魅力。他的笔下已甚少流露早期自然写作者的“恐慌、焦虑,近乎气急败坏的悲观无奈”,“他谨守这样的信仰:尊重生活的土地伦理。过都市里素朴的生活,然后享受阅读自然的快乐。他在作品里分享的正是这种经验”。〔32〕他的《南方之南》〔33〕既细腻描绘自然景观:包括树豆、芒果园、长穗木、森林鸟类、赏鸟人诸种细微动植物与人相契相生的生趣盎然的自然图景,又抒写了对自然万物的敬畏、困惑不解及对生态问题的焦虑,同时流露了淡淡的乡愁。
远离都市隐居山野的粟耘多年来的自然写作已自成一格,笔墨清新、简朴,一草一木、一鸟一虫皆印证着返归山野的质朴与真纯,近年亦常面对自然生物的异化:人为的结果,直陈心中的忧虑与愤懑。《人啊!走远些吧!》〔34〕以“狗与人之间观想录”为副题,其批判、伤怀所指已然明晰,文中对狗的各种命运、际遇的细致生动描述入木三分。
陈煌的自然写作不仅注重文学成分的提升,在自然生态观上也别具慧眼。他的《猎人山》〔35〕写自己在猎人山从事野鸟生态观察中不仅领会了自然的神秘,也看到了与山林共依存共呼吸的猎人与山林万物融合无间的境界,因此悟出了真正给生态带来威胁的是人类文明的喧哗,而不是已充当山林“守护神”的猎人。此后,陈煌又与张爱华联手撰写了“猎人山”续篇《追踪台湾蓝鹊》〔36〕,文中细腻地描绘出台湾蓝鹊的雅致风采及其生存境况,还有猎人四处布下罗网的威胁,文末一只蓝鹊在风雨交加中触电惨死的景观犹显凄凉,生命的美丽与脆弱、文明的负面影响尽在不言中。两人合写的又一篇作品《绿色小径》〔37〕再次记录深入猎人山一荒芜小径的所见所感,路边的杂木林、野生动物、原住民的遗迹等等,都让作者明白“野地生命并未歇止,只是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表现而已,所以要欣赏它,有时得放弃势利的眼睛,而闭着眼细细倾听。”
应该说,台湾的自然写作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跳脱出环保式的窠臼而日益多元化,作者们渐渐摆脱了早期简单刻板记述自然观察过程、文字过分平板单调之弊,而注重文学语言的感染力、文章布局的吸引力,使自然写作益加倾向于散文文类。做这种文学倾向努力的除上述几位外,还有洪素丽、王家祥、徐仁修、陈冠学等。
洪素丽这两年的生态散文,不仅以更开阔的视野关怀自然与人,而且在散文艺术的熔炼与知性思考的深度上均更加成熟。如《告别忧郁》〔38〕是在冰岛青白色的雪原中感受到的自然给予的喜悦与启迪。这里有着“混沌天地间最原始的美丽。空白的美丽。安静的空白,泼墨浓淡的空白。无法遍植欲望的空白。极简艺术中无形状无透视无符号无边境的诗意的空白。”惟有“灵性”才能使人与大地、与时间相犀通,才能使尘世的种种忧郁退隐而去。文中含蓄委婉的抒情,融感性意象与知性思考的文字,都体现了自然写作可拓展的路向。此外,她还发表了《湛蓝》〔39〕等生态散文。
王家祥的《秋日的声音》〔40〕则是用心倾听天籁并探问生命真谛的深具文学性的作品,在王家祥笔下,秋季是温柔丰美而圆满的,秋天的声音内敛而细致,他用美的而深情的文字传达出秋日万物清明爽朗的声音与生命姿势;文末对无视自然生命的人类的粗暴加以挞伐,则体现了王家祥的批判意识。他的《飘浮的大武山》〔41〕同样尖锐地抨击了那些不用力维护生态的政府,他说那些对土地一无所知、缺乏历史、人文、生态的涵养,一心一意横暴粗辣地追求经济指数的官员“永远看不见山”,也无法尊重山,尊重土地。还有林云阁的《迷惘的鱼眼》、梁正居的《家在老农庄》等作品也都体现了深具批判意识与忧患情怀的生态观。
而徐亿修的文集《思源垭口岁时记》是以洗练的文字加上精致的图片来呈现丰饶多样的自然生态和绚丽多变的山林景致,期以唤醒人们珍爱自然的素朴心情。这份意图大概也是所有以灵慧之心领略自然,以灵动之笔记述生态变化,并细腻领悟自然奥秘的这些“自然写作者”的共同旨趣吧。
四
报刊的“专栏”写作是台湾文坛的突出现象,专栏文字多涉及种种社会、政治问题,典型的专栏作家下笔常纵论时事、直陈时弊,文锋犀利有余,文字的推敲不足。这几年,大量散文家、小说家的加盟,提升了专栏文字的文学品格;如张晓风、阿盛、亮轩等散文家这两年也为报纸写专栏文字,多属意味隽永的短作、随感,但也少真正厚重之作。张晓风于1996年底出版了专栏结集的《这杯咖啡的温度刚好》,书名已透露了这种专栏文字的闲适与随感的轻松,虽然她笔下透示的点点人生感触仍有动人之处,但专栏文字确乎很难体现她“亦秀亦豪”的风格。
在比较典型的专栏作家中,杨子的文风较独特,他的笔下更多精辟的人生思理,表露出浓郁的人文关怀。如《惟见长江天际流》〔42〕以长江寄寓深切的乡愁,他说“乡愁,是天人合一的美学。人类眷恋自然表现于特定地理环境的情怀,乃酿成乡愁,这是大自然之美好,通过人类之灵而形成思维上的反照;从而,乡愁也具有人文的高度意义。”而《音乐的生命哲学》〔43〕谈到“音乐的生命哲学是哲学、宗教、行为学、心理学所谱成的语言旋律,是人类所表现的一种‘灵’,也是对人类之灵的呼唤。”《风雨中访日月潭未遂》〔44〕则记写雨中走访日月潭的经历,对自然遭受人为破坏感触良多。杨子的思索更多系于人之灵、人之本,比之一般专栏作品,他的文字更流利,情思更深长,更注重艺术感染力。
还值得提上一笔的是《联合报》于90年代“为要唤起全民对驱遣文字的信心、热爱”,开辟了“全民写作”栏目,该报多年来一直保留了这一栏目,作者来自各行各业,文字亦极短,但这正是90年代“城乡上演的悲欢连作——发生在海边、公园、医院、学校、山林、工地以及街巷的短剧”,〔45〕文体上既有小说又有散文,1996年至1997年两年亦有为数不少的短文记写了苍生百姓的生命刻痕,不论从推广普及文学写作的角度看,还是就“文章诚实、丰富、多样及意想不到的人生张力”而言,这确实为文学写作打开了一个新面向。
〔1〕郑喻如《现代小说与读者渐行渐远》, 《联合文学》1997年第8期。
〔2〕颜崑阳《活在一意孤行的感官世界》,1996年10月2日《中国时报》。
〔3〕《前卫与乡土的沉思——散文类决审会议纪实(中)》,1996年9月23日《联合报》。
〔4〕〔5〕杨蔚龄《散文,生命的印记》,1997年9月26日《联合报》。
〔6〕〔7〕周志文《冷眼与热情——评黄碧端〈期待一个城市〉》,《联合文学》1996年第10期。
〔8〕〔9〕魏可风《在孤独里独白——蒋勋访问录》,《联合文学》1997年第1期。
〔10〕《联合文学》1997年第1期。
〔11〕1996年1月1日至2日《中国时报》。
〔12〕1996年12月21日《中国时报》。
〔13〕1996年9月12日《中国时报》。
〔14〕1996年1月20日《中国时报》。
〔15〕1996年10月9日至10日《联合报》。
〔16〕1997年6月1日《联合报》。
〔17〕王鸿卿《缅怀国度里的杨牧》,《幼狮文艺》1997年第5期。
〔18〕黄碧端《感性的回声——评李黎〈世界的回声〉》,《联合文学》1996年第9期。
〔19〕1996年3月28日《中国时报》。
〔20〕席幕蓉《高原札记“资料”与“经验”》,《幼狮文艺》1996年第5期。
〔21〕1996年8月1日至4日《中国时报》。
〔22〕1996年11月21日《中国时报》。
〔23〕1997年10月5 日《联合报》。
〔24〕1997年2月10日《联合报》。
〔25〕1996年9月16日《中国时报》。
〔26〕1997年1月2日《中国时报》。
〔27〕1997年1月13日《中国时报》。
〔28〕1996年6月26日《联合报》。
〔29〕《联合文学》1996年5月号。
〔30〕1997年3月24日《中国时报》。
〔31〕〔32〕沈冬青《观察、解说与创造:阅读刘克襄》,《幼狮文艺》1997年第6期。
〔33〕《幼狮文艺》1997年第6期。
〔34〕《联合文学》1996年第9期。
〔35〕《幼狮文艺》1996年1月号。
〔36〕《幼狮文艺》1996年5月号。
〔37〕《幼狮文艺》1997年第4期。
〔38〕1996年5月27日《联合报》。
〔39〕1997年4月23日《联合报》。
〔40〕1996年12月26日《联合报》。
〔41〕1996年12月7日《中国时报》。
〔42〕1997年10月6日《联合报》。
〔43〕1997年9月8日《联合报》。
〔44〕1996年8月14日《联合报》。
〔45〕陈义芝《新极短篇·序全民写作》,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