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所体验到的女性的独特经验世界是非常个人化的,也有着女人共通的心理深度。在整个作品的深层语义中,又是非常社会性的,甚至是非常政治化的。她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角度,表达自己对社会政治的看法。这就是以女性特殊的个人体验,来开拓女性的话语空间,以对抗父权制的男性话语霸权。虽然这种对抗是以失败告终,但是反抗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白烨:陈染的《私人生活》我感到比较陌生,因而新鲜。它所描写的少女拗拗的相对封闭的生活追求,可能是近年来小说创作中的私人化倾向的一个比较典型也相对成熟的代表。这部小说主要在于声张个性、维护孤独、坚守执拗,甚至于逃避历史、躲避社会。这种写法,使其在营造个人生活、个人天地、个人世界中达到少有的纯净,从而在私小说中别树一帜,同时也带来一种比较纯粹的私人化、个人化的小说倾向。当然,任何作品都不可能脱离开自己的时代,陈染是用疏离式或“个人化”的方式表达了她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和她与这个时代的关系。在目前这种文化转型、人心浮躁的情况下能读到陈染这样的小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这两年长篇小说的畸态繁荣已达到令人忍无可忍的程度,数量膨胀到惊人的程度,而其质量普遍低下,几乎经不起细读。陈染的小说,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没有这些浮躁气,而是文学的纯净的探索,这对这个时代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这样一些作品,文学生态上就会失去平衡。
陈骏涛:陈染有强烈的、自觉的女性意识,这种女性意识是对男性中心话语的背叛,或者叫超越,如在小说中强烈地表现女性的内心体验、情感体验。但有一点我始终没弄明白,即陈染一方面鼓吹超性别意识,一方面在创作中又有着强烈的性别意识。我想她之所以有强烈的女性意识,是否为了超越性别意识?
陈染现在的创作在文坛上已有她自己的地位,即她注重于一种优雅的、潜入内心的、注意女性个人情感体验和生命体验的、同时追求一种精神与哲学的双重意味的作品。陈染总说她处于远离中心的边缘状态,我觉得这种状态对她很合适,因为她不是那种能与轰天响地的社会现实合拍的作家,她整个小说的情调是忧伤的、孤独的,她本人的生活、情感也如此,因此她往这方面发展无可厚非。但她现在的创作又形成了一种定式。我感到她现在的创作还处于本色演员阶段,情调、氛围、语言、人物类型多有重复。陈染突不破自己织就的网。是否应从“本色”向“角色”飞跃。
王蒙:读此部作品也有种陌生感,不知该用哪套家伙来操作、评论,虽然表面上看我好像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都可以练。所以放弃评价谈一些杂感。
文字和想象力。有的地方看起来稍微费点劲,大致还顺当,她进入情况以后我不觉得那些文字是苦思冥想出来的。她的俏皮、想象自成一格,给人一种愉悦,给小说带来新的语式、新的比兴、新的构成。
有一段挺有意思——那只狗因为参与意识被爸爸驱黜。从“参与意识”可以看出这部书并不完全是私小说。对那只狗的描写相当政治化,狗的路线觉悟相当高,是好同志,我们自愧不如。但陈染对政治并不是非常严肃的批判,或者像拿着长矛的堂吉诃德式的决斗。她对某些不喜欢的东西采取恶作剧方式。倪拗拗的名字本身是一种挑战,一种叛逆。但她毕竟是个作家,叛逆不一定采取不得体的方式,是用戏弄,恶作剧,不失自己的天真,火候掌握得还可以。毕竟生活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小小年纪也练出一点道行。
另外我还有一个感觉,她的作品有几个固定的基点老离不开:一个少女,她有一个母亲,有一个不怎么样的、不负责任的、令少女讨厌的、或感到陌生的、丑陋的父亲;还有一个年长的女人,她与这个女人有或多或少的准同性恋的倾向,或被导入这个轨道,等等。都是第一人称。这几个基点老离不开,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