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沈从文小说主要在传奇色彩、梦幻叙事、牧歌情调三个方面呈现出浪漫主义的艺术特征。沈从文在小说中不仅写出了湘西这一地方背景的传奇性,更重要的是写出了生命的神性。他叙写着底层小人物的梦幻,同时也把民族的梦幻寄托在理想中的湘西世界。他小说的牧歌情调,一方面体现在理想化的田园生活上,另一方面体现在浓郁的抒情气息上。
Abstract: The Shen Cong wen's novels have presented the romanticism characteristic mainly in the three aspects as legendary color, the illusion narrates and the madrigal emotion. Not only has Shen Cong wen written the legendary of western Hunan in the novel,but also written the divine nature of life more importantly. In his novels about the western Hunan world,he have displayed unimportant person's illusion, also reposed his illusion on the nation. The idealized idyllic life and richly feelings have made his novel more emotional.
Key word: Romanticism; Legend; Illusion; Madrigal
【关键词】 浪漫主义;传奇;梦幻;牧歌
沈从文曾称自己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浪漫派”。[1]P324他用一支五彩斑斓的笔,编织了一个个瑰丽清奇的浪漫故事,叙写着民族和个人的梦想,唱出了一曲情深意远的田园牧歌。传奇色彩、梦幻叙事、牧歌情调,为他的艺术世界带来了浪漫的格调。浪漫主义“把一种新的灵性带到了人们的心中”。[2]P1沈从文这个浪漫派,也一改二十世纪初期中国社会生命的神性和诗意丧失、审美精神消失无余的理性化、功利化做派,“在神之解体的时代,重新给神作一种赞颂,在充满古典庄严与雅致的诗歌失去光辉和意义时,来谨谨慎慎写最后一首抒情诗”,[1]P324为现代中国带来了一种新的灵性、一股清新的气息。
1.传奇色彩
传奇是浪漫主义作家惯常使用的艺术手法。在一般意义上,传奇是对于历史传说、民间故事、童话等艺术形式的民间叙事文学的概称,多以历史、爱情、侠义、神怪故事为题材。传奇因神奇非凡的想象力和个性焕发的理想色彩而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诗情。
沈从文湘西题材的小说富于传奇色彩,一方面源自于沈从文生于斯长于斯的湘西这片土地。湘西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形成“偏僻的一隅”,一个化外之境。这里自然环境未经人工斧凿而近于天然。“夹岸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岩石黛黑。水深而清,鱼大如人。”“三门附近山道名曰白鸡关,石壁插云,树身大如桌面,茅草高至二丈五尺以上。山中出虎豹,大白天可听到虎吼。”[1]P243这里民风民俗古老原始。“XX族人的习气,女人同第一个男子恋爱,却只同第二个男子结婚。若违反了这种规矩,常常把女子用一扇石磨捆到背上,或者沉入潭里,或者抛到天坑里。”[1]P404另外,“放蛊”、“行巫”、端午划龙舟、月夜男女整夜唱歌等等民族风俗非常盛行。这里人们仍过着一种四五千年以前“原人”似的生活。在冬天的雪夜里,仗着明火在河里叉鱼;“常常拿了刀矛火器种种家伙,往树林山洞中去寻觅,用绳网捕捉大蛇,用毒烟设陷阱猎捕野兽”;[1]P244山野村姑独自捕捉钻进窝棚的野猪;山大王劫持美丽的女孩做压寨夫人等等。湘西以原始、自然、古朴而又带着野蛮的面貌,使沈从文的小说带上了神秘传奇的色彩。
湘西作为沈从文小说的一个背景,神秘、传奇,但在这个背景中凸出的是生命。沈从文曾说,“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1]P315在湘西这个背景中,沈从文时时刻刻想努力展示的是生命的庄严和神圣。因此,沈从文小说的传奇色彩更多地源自于他对生命传奇性的叙写。传奇“承接了原始时代的神话传统,往往试图唤起往昔和社会意义上的遥远年代,表现了进入文明时期的人类对神性时代的理解和眷望,也就是说,体现了人类企图将原始神性带回世俗当中或接近理想世界所做的乌托邦式的努力。”[3]P21沈从文努力挖掘生命光辉的、接近神性的一面,与传奇文学对神性的展示和向往的精神内涵不谋而合。
沈从文对生命的传奇性叙写主要有如下几类小说:一类以苗族或南方其他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为依据,在浪漫故事中,展现生命的神性,如《龙朱》、《神巫之爱》、《媚金豹子与那羊》、《月下小景》等。《龙朱》中,青年男女用歌声这种奇特的方式追求相匹配的爱情。《月下小景》里,为了实现“与自然的神意合一”的爱情理想,男女双方服毒殉情。故事中的人物远离金钱、世俗,其生命展现的方式如歌,如诗,能引领人的灵魂净化、升腾。
一类通过对生活中的传奇事件、传奇经历的书写,彰显生命的神性,如《三个男子与一个女人》、《夜》、《虎雏》等。《三个男子与一个女人》中,豆腐店青年老板暗恋着商会会长的女儿,在该女子吞金死后,把她偷偷地从坟墓中背出,在石洞里睡了三天三夜。深埋心底的爱恋以一种离奇荒诞的形式迸发出来,令人惊叹。《夜》中,一个老农夫在老伴死去的那个夜里,陪几个在家借宿的士兵聊天过夜直至天亮。那种对待死亡的平静从容态度使人疑心他是从《庄子》里走出来的人物。《虎雏》中,一个野蛮、任性的灵魂装在一个美丽的匣子里,有人想驯服他,那份野性无论如何也磨蚀不掉。这些看似脱出人生常理的离奇故事,其实都是自然人性、本真生命的常态形式,只是人们离本真的存在状态已经很远很远,当沈从文把他们带到我们面前时,我们才会如此瞠目结舌,在惊异中也才瞥见了生命神性的吉光片羽。
一类是在散淡、拙朴的人生中,见出生命具有传奇般神性的一面,如《柏子》、《会明》、《边城》等。《柏子》中,水手柏子将一个月所得全花在妓女身上,以此抵一切劳苦,而妓女也把自己的一颗心拴在相好的水手身上。《会明》中,一个老司务兵经过了无数次战争,见过了无数人升官发财,却一直守着自己伙夫职务的本分,一笼小鸡就能使他感到满意和幸福。《边城》中,无论遇到什么变故,每个人都能按照命定的一份职责把一个个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在这些平凡的人生故事中,故事的主人公往往是水手、妓女、下层士兵、船夫和农民。沈从文在这些“对历史毫无意义”的小人物身上挖掘生命的闪光,揭示人性具有神性的一面。“他们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那份命运……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在他们生活爱憎得失里,也依然摊派了哭、笑、吃、喝,对于寒暑的来临,他们便比其他世界上人感到四时交替的严肃。”[1]P147他们在生存的挣扎中,仍然不失泥土般的本色,忠厚、朴实、坚韧、顽强、乐观、平和。沈从文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揭示的生命神性,是“一种泛神的生命灵气,从人的感官来说,它是火焰,是闪光。”[4]P72
2、梦幻叙事
浪漫主义者所要描写的,“就是现实生活如何化为诗,化为艺术,化为席勒所谓的精力的自由‘游戏’,化为一种梦幻式的……生活。”[5]P64浪漫主义者主张生活的诗化、梦幻化,沈从文同样也是一个叙梦者。他宣称“有人用文字写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6]P65沈从文小说的梦幻叙事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直接写梦境和幻境;一是写回忆和想象中的生活,给人一种梦幻感。
沈从文认为,“小说是用文字很恰当记录下来的人事。因此既然是人事,就容许了两个部分:一是社会现象,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一是梦的现象,便是说人的心或意识的单独种种活动。必须把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用文字来好好装饰剪裁处理得极其恰当,才可望成为一个好小说,。”[6]P114对沈从文这个浪漫主义者来说,单纯反映现实人生是永远不够的,只有将梦幻的成分羼和进去,小说才会有生命。沈从文的小说中梦境可谓俯首皆拾。如《边城》里,翠翠和爷爷在门外高崖上说故事,爷爷提到当年翠翠的父母如何以歌声获得彼此的爱情。当晚翠翠噙着眼泪睡去,也在同时,傩送正站在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歌,歌声越过小溪,传送到了进入梦乡的翠翠耳中,于是她“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穿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在《灯》里,老兵在微醺的状态下,眼前展开了如梦幻景,他仿佛看到了主人和蓝衣女子结了婚,在酒杯中还看到他们所生的孩子,小娃还穿着威风的陆军制服,走路挺直,小小的皮靴套在白嫩的脚上,在他的前面走着。尤其《三三》,整篇小说就是对三三母女俩梦幻的叙述。三三母女住在山嘴折弯处的杨家碾坊里。在这依山傍水处过着平静温馨的日子。有一天一个白面少爷从城里来乡下养病,表现出了对三三的好感,从而引发了母女对城里生活的期待和幻想。自从与白面少爷打过几次交道后,三三的梦中就出现了他,平时一提起他总会感到羞涩。如果三三的期待和梦想还比较朦胧的话,那母亲做的梦就比较“放肆”了。一系列的幻景在三三母亲的眼前晃动:“一顶凤冠,用珠子穿好的,搁到谁的头上?二十抬贺礼,金锁金鱼,这是谁?……床上撒满了花,同百果、莲子、枣子,这是谁?……那三三是不是城里人?……”沈从文常常在他笔下小人物的人生场景中,点缀一些梦境,卑微的人生因此充满了诗意和浪漫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