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骈文既反映了中华民族讲究均衡对称的传统美学心理,也体现了同中求异的创新追求。
均衡对称的传统模式,最早可以上溯到八卦。是中国古代造型艺术的基本原则。骈文正是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文化土壤中的文学之花。
然而,仅仅认识到这一点还是不够的。任何一种艺术,如果一味追求均衡对称,势必呆板单调,缺乏生命力。所以,整体均衡之中可以有局部变化,基本对称之余也允许个别特出。既有偶,又有奇,既有大同,又有小异,这样才会丰富多彩。骈文之运用对仗,原理与此相通。这也是骈文对仗与律诗对仗区别之一。律诗对仗的字数固定为五七言,位置固定在第三四句和第五六句。骈文对仗比律诗自由得多,丰富得多。
其次,骈文重视用典,反映了作为古代士大夫的作者和读者,都具有追求古雅,崇尚历史知识的共同文化心态。
用典来源于举例引证,后来发展为带有比拟隐喻性质,以达到含蓄、委婉、典雅的修辞目的。用典是否妥帖、精巧、繁富,乃是古人衡量骈文水准的重要标志,也是显示作家知识学问的主要手段。典故的妙用,的确可以在极精炼的语词中,隐括一系列的人物故事,表达复杂的思想感情,避免平板的叙述,使作品具有象征性、趣味性,从而唤起读者连翩的浮想与无穷的回味。让有限的文学符号包容更多的信息,使读者的阅读过程也就参与再创作。这样的作品就能发挥出最大的艺术感应。
然而,要达到这一效果,必须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作者和读者具有互相理解的文化基础。今人之所以不大喜欢骈文,主要原因就在于语言障碍,不熟悉典故,缺乏必要的历史文化基础。这需要各方面努力,尽量缩小古今阅读差距,从而实现对骈文这份遗产的有效继承和利用。
第三,骈文讲究句调音节之美,充分发挥了汉字汉语的文化特质,具有与古代诗歌不同的韵味追求。
汉字是单音节字,一字一音,有声调变化,有双声、叠韵、重言等音韵上的特点,容易形成抑扬顿挫的音乐感。汉字是方块字,不仅字音字义可以整齐对称,而且字形排列也是整齐对称的,给人以视觉美、建筑美。汉语主要以逻辑次序表示格位及词品,并用副词、连词、语气词、助词表示时间、动态及感情色彩,这样就容易组成工整相对的骈偶,呈现出精致简洁的风格。
古代诗词曲可以用于和乐歌唱,故有相当严格的韵律规则。骈文主要用于朗读,它在句式和节奏等方面更注重吟诵效果。骈文选择四六言为主,是在朗诵中经过反复实践的结果。
为便于朗读,骈文讲究抑扬顿挫,缓急低昂,上抗下坠,尤其注重利用虚字显示轻重音和节奏快慢长短之别,从而呈现起伏应和的音乐感。为达此目的,古代优秀骈文家除了尽量发挥句子结构方面与诗歌不同的特点之外,还不惜突破通常的语法规范,不避重复,尽可能用句中虚字,这是骈文在用字造句方面与诗词的区别之一。
有的虚字无义,纯为声调而设,骈文家为追求音律美,既可以突破五七言诗的窠臼,也可以不受四六句的束缚。
四、骈文的兴衰
骈文的兴衰与上层统治者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大致成正比。
骈文发轫于东汉末年,与汉灵帝颇有关系。灵帝政治上昏暴,文学上却是有力的变革者。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文学艺术出现了新气象,质胜于文的旧作风开始变为文质相称的新作风。骈文正是这种转变的产物,与抒情小赋兴盛之关系尤为密切。
魏晋时期,骈文正式形成。对此起重要作用的首推曹丕、曹植兄弟。在其带动下,行文骈俪成为一时风气。西晋文坛巨子陆机,被认为是骈文奠基人,他的不少文章已是成熟的骈体。陆氏兄弟以及两晋之际的骈文高手刘琨等都是贵族出身。
南朝骈文臻于鼎盛,其倡导者主要是上层贵族。这些人物政治上也许不值得称道,文化上确实作出了贡献。北朝统治者是少数民族,对于以汉族文化为主体的传统文化不熟悉,故北朝骈风不盛,文多拙朴。北魏孝文帝提倡汉化以后,骈文写作才逐渐普遍。北周文帝宇文泰和隋文帝杨坚都讨厌骈文的形式主义,主张复古。然其子侄却是骈文的热烈爱好者。故二帝之复古未能成功。
唐初,太宗对传统文化特别是南朝文化尤为喜爱,周围18学士多是来自江南的文化贵族,故初唐骈风继续发展。中唐时期,新骈体的代表是陆贽。他位居宰相,所作骈体应用文(诏令表奏之类)是得到德宗皇帝的赞同的,因而在实际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政治作用。
北宋古文运动,再次给骈文形式主义以致命打击。古文得到宋真宗、仁宗、神宗的支持。
元代皇帝是蒙古族,不重视中原汉族文化。明初,朱元璋文化很低,曾对传统儒家经典进行粗暴的删禁。这是元明时期高雅文学诗词骈文皆处低谷的原因之一。清代,康熙、乾隆二帝对汉文化表现出空前的热情,花很大气力推动古籍整理编撰工作。骈文在清代出现“中兴”,与这种文化背景不无关系。
由于骈文是贵族文学,主要从古代典籍中吸取语言养分,故尔严重脱离广大群众的语言实际,应用圈子越来越狭小,源泉愈来愈干枯。清代的骈文“中兴”,虽然作家作品多了,读者范围并没有扩大,最后只好成为少数高级文化人把玩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