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斋》的情爱领域,作者采用双重的道德标准,对男性和女性的贞操要求大不一样。女性必须贞一,如果说在与男性主人公相遇之前尚可不严格计较的话,则相遇之后必定要守节、从一而终。男性主人公则事前事后都不必贞一。已有妻室的,新的艳遇并行不悖;在新的遇合中,双女更可称羡;甚至在得到真爱的同时,不妨再加上一个。《聊斋》情爱故事一方面是以女性的多情主动为特色的,另一方面,女性的贞一也是坚定地贯彻执行,反复加以强调的东西。这是一对略显矛盾的现象,然而在具有幻想性质的《聊斋》女性身上偏偏可以得到统一。狐女鸦头(《鸦头》)在鸨母的逼迫之下贞不为妓,历经千辛万苦,对寒士王文从一而终。作者赞曰:“至百折千磨,之死靡他,此人类所难,而乃于狐也得之乎?唐太宗谓魏徵更饶妩媚,吾于鸦头亦云。” 蠹鱼精素秋(《素秋》)由义兄俞慎作主嫁给某甲,实非所愿。某甲不仁,欲卖素秋,素秋施小术而惩之,自谋于周生。重婚于周生后,嫂戏曰:“今得新婿,从前枕席之爱犹忆之否?”素秋笑顾婢曰:“忆之否?”原来素秋与某甲并无夫妻之实,三年床笫都是以婢相代。“每夕以笔画其两眉,驱之去,即对烛独坐,婿亦不之辨也。”。。 异能秀才在瑞云(《瑞云》)的额头上点了一点,致使整个额头都变黑了,于是瑞云从名噪一时、炙手可热的名妓沦落到无人问津、丑状类鬼的婢女,身价骤跌。知己者贺生不以其丑而易心,竭力赎娶。后异能秀才又使瑞云恢复美色,自言:“昔曾一觐其芳仪,甚惜其以绝世之姿,而流落不偶,故以小术晦其光而保其璞,留待怜才者之真赏耳。”[秀才的施为无异于一贴保贞的良方。以上三个故事从不同的层面反映出作者对于女性的贞一要求。无论是爱之深责之切,还是艰难困苦玉其成,为了达到的贞一的目的,作者可以“不择手段”地对待笔下的女主人公,态度可谓生硬粗暴。
《聊斋》中不少女鬼的投生故事,本质上仍是贞一的延续。她们升天入地、借尸还魂,不过是为了再续前缘,实现对男主人公的从一而终。与女性贞一不同的是,男性可以坐拥“双美”,尽享齐人之福。“双美”的历史文化渊源由来已久。古者娥皇、女英共事舜帝,传为佳话。“双美”的社会心理基础也普遍存在,燕瘦环肥,各有可爱;钗黛合一,方称足美。关于《聊斋》中的同篇双女情节,已有学者作了相当深入的探析。乔生与连城(《连城》)的爱情经受住了生死的考验,但不妨在阴间又捎带回一个宾娘。在这类故事中,作者充分成全了男性的成功和价值,但有意忽视了女性主体地位的伸张。爱是具有排他性的,鲜活的个体生命不能容忍被侮辱和损害,蒲松龄老先生不会认识不到这一点,事实上在他的写现实世相的作品中,妻妾相争的残酷被摆到了醒目位置。但他是把“双美”作为一种理想来描绘的,与多情主动的狐鬼女性一样,不可确凿推敲,过于苛求。另有一种不是“双美”,胜似“双美”的现象,那就是男性主人公同时拥有妻子和红颜知己。常有论者把男性主人公和红颜知己之间的“友情”拿出来标榜,其实大可不必。首先,这种“友情”的暧昧可疑使它与“双美”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其次,男性可以在妻子之外,另有红颜知己,但几曾见女性在丈夫之外,可以有男性知己?所以,这仍然是男性中心地位的显现。
无论是相伴一生,还是短暂聚首,男性主人公可以无所顾忌地拥有两位甚至两位以上的女性,在她们迥然有别的个体生命之间游走。而女性主人公必须严格的贞一,从一而终。这是作者为他笔下的男女主人公设置的双重贞节标准。就明清时期的文化背景来说,新思潮在进步知识分子中暗流涌动,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的民主主张时见不乏。但蒲松龄作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始终无法超越时代和环境的局限,无法超越自身的知识结构和眼界视野,于是在创作中反复鼓吹“贞一”与“双美”的陈腐理想。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与蒲松龄相伴一生的只有他的糟糠之妻刘氏,这只是一个潦倒落魄的文人在文学的自由殿堂里做的一场场绮丽春梦。
参考文献
[1](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9
[2]吴琼·《聊斋志异》同篇双女情节及其文化内涵[J],《聊斋志异》研究,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