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富有文学色彩的论说。魏源在《齐鲁韩毛异同论中》说:“夫《诗》有作《诗》者之心,而又有采《诗》、编《诗》者之心焉;有说《诗》者之义,而又有赋《诗》、引《诗》者之义焉。作诗者自道其情,情达而止,不计闻者之如何也;即事而咏,不求致此者之何自也;讽上而作,但蕲上寤,不为他人之劝惩也。”[12]《诗》为作诗者之情观念的表露,是对“诗以言志”文学传统的阐释。他所强调的“作诗者之心”、“采诗、编诗者之心”,及“正义”、“旁义”的一些理论,都极具有文学色彩。
又在《毛诗义例篇中》以更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诗》对文学产生的影响。“自国史讽《诗》述志,于是列国大夫有赋《诗》之事,自夫子录《诗》正《乐》,于是齐、鲁学者有说《诗》之学。然说《诗》者旨因诗起,即旁通触类,亦止依文引申,盖诗为主而义从之,所谓‘以意逆志’也;赋诗与引诗者,诗因情及,虽取义微妙,亦止借词证明,盖以情为主而诗从之,所谓兴之所之也。‘以意逆志’者,志得而意愈鬯,故其后为传注所自兴;兴之所至者,兴近则不必拘所作之人、所采之世,故其后为词赋之祖。”[13]齐鲁说诗之学,乃为“词赋之祖”,这一文学源头的追认,在《诗经》研究领域是空前的。
他在《三家发微下》云:“夫诗之道,今古一同,志有所之而形于言,岂有抒写怀抱之作十不一二,而篇篇美刺他人者?欢愉哀怨,不病代呻,是今有性情,古无性情也。”[14]表明了他对《诗》为抒发性情之作的认识。这些言论,直接刺激了后来《诗经》文学研究的发展。梁启超谓其此深合“为文艺而作文艺”之旨,[15]直破二千年来文家之束缚,从对近代文论影响的角度,点明了魏源《诗古微》中富有文学色彩的论述的价值。
魏源《诗古微》的今文大义发挥,是真正意义上的今文三家《诗》的复活。是清代后期三家《诗》研究的重镇,无论是他的考证成就还是学说影响,在《诗经》研究史及清代学术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他的许多创获,为后来研究者所广泛借用。他不仅实际考证许多新说,表明其卓越识见,而且发表对解经的看法,从理论上指导研《诗》之径。如在《变小雅幽王诗发微上》中说:“说经者必明全经之例,而后可以定一篇;亦必综当时之全势,而后可以论一事。”[16]魏氏的解经之法,意在说明《毛诗》在解经方法上存在失当之处,故而导致了偏离《诗》本义。成为后学研治《诗经》的理论先导。
《诗古微》研究所造成的声势,对当时的古文经学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引起了一些古文经学家的不满。叶德辉是晚清固守古文的守旧派的代表,他简直无法容忍魏源《诗古微》之类的著作存在,强烈批驳道:“夫不读东京诸儒生传注之全经,而读后人掇拾之残经,不读文完义足之内传,而读断章取义之外传,其心非尽灭全经,以入于异氏之室,必犹有不能息喙者。观于《毛诗》,本出西京,亦谓西京无此学派,则其意固非主张西京可知。其端开于魏源,晚病风魔,虽由于好佛,佛亦岂可好者?其死而因毁《毛诗》也者,则言者无罪;其死而非毁《毛诗》也者,则闻者足戒。”[17]可见叶氏不仅从古文经学家的立场出发,言语之中尽是对今文学的不满,而且对魏源进行人格上的攻击。当然他这说法是有历史背景的,是针对戊戌时期维新派倡导今文经学,主张“经学当求微言大义,勿为考据训诂所困”而言的。但他的强烈愤恨批驳的态度,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嘉道以后的三家《诗》今文学研究之盛,已动摇了纯粹古文派的思想基础。以魏源为代表的今文三家《诗》学的研究,对古文派《毛诗》研究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因而“《诗古微》是清代中叶经今文学派的一部力作,它以新颖深刻的见解,驳倒以往支配人们头脑的古文学派‘美刺’说一类观念,进一步动摇了古文学派的地位,具有思想解放的意义。”[18]
总之,魏源《诗古微》发挥三家《诗》今文之学,张显今文大义,堪称卓著。如台湾学者文幸福所言:“陈乔枞之考据详博,魏源之议论宏辩,言今文者并为二雄。”[19]陈、魏二人的三家《诗》辑佚之功与阐释之功,并为清代三家《诗》研究双子星,同在三家《诗》研究史,及《诗经》研究史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杨守敬:《重刊诗古微序》,《魏源集》(下),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877~878页。
[2]陈其泰:《清代公羊学》,东方出版社1997年版,第212~213页。
[3]胡承珙:《答陈硕甫明经书》,《求是堂文集》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500册,第255页。
[4]胡承珙:《与魏默深书》,《求是堂文集》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500册,第266页。
[5]龚自珍:《与张南山书》, 张维屏:《花甲闲谈》卷六,《四库未收书辑刊》10辑3册,第334页。
[6][10][11][12][13][14][16]魏源:《诗古微》,何慎怡点校,《魏源全集》(第一册),岳麓书社2004年版,第234、343、99、129、169、60、273页。
[7]李瑚:《魏源研究》,朝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713页。
[8]王国维:《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观堂集林》卷二十三(下),《民国丛书》第四编第93册,上海书店1992年版。
[9][15]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朱维铮校注:《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62、62页。
[17]叶德辉:《与戴宣翘校官书》,《翼教丛编》卷六,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页。
[18]陈其泰,刘兰肖:《魏源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9页。
[19]文幸福:《诗经毛传郑笺辨异·自序》,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