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此书中,胡宏虽一字不提当时宋廷。然曲折之意。则尚能领会。“呜呼!井田封国,仁民之要法也。唐太宗尝慨然有复古之心,惜其诸臣识不足以知三代之道也。使太宗有其臣。力能行之,则唐世终无藩镇跋扈篡弑之祸。而末流终无卒徒扶立强臣制命之事矣。”并意味深长的说道:“噫!有国家者,欲如三代保守中国以天年终,必井田封建而后可。”
此时。胡宏有关郡县、封建的主张。已经大不同于他上书高宗时,已经认为应该改郡县为封建。然而或是碍于前所述的“政治正确”。而只是在史书论说中隐讳其事。
三
胡宏晚年有关政治主张、学术思想的论述俱见于《知言》。根据张拭的《胡子知言序》,可知《知言》主要是胡宏最后二十年所作。且日有更定,或是打算藏之名山的,故言论较为直接。
胡宏写作《知言》的二十几年间,宋朝国势并没有根本改观。秦桧掌权,主战派多被其弹劾,立储事件又屡起波澜。且边事又无多少喜讯。此期,胡宏认为要理清内政,必施仁政。施仁政,则要变当下治法,复三代之治。“法始于黄帝,成于尧、舜,夏禹因之。至桀而乱,成汤兴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纣而又乱,文王、武王兴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幽王而又乱。齐桓、晋文不能修。而又益坏之,故天下纷纷不能定。及秦始皇而扫灭之,故天下大乱。争起而亡秦。犹反复手于须臾间也。”修三代之法可定天下,变三代之法而自定一法,则必速亡。
而“欲拨乱兴治者。当正大纲。知大纲。然后本可正而末可定;大纲不知,虽或善于条目,有一时之功,终必于大纲不正之处而生大乱。然大纲无定体。各随其时。故鲁庄公之大纲在于复仇也,卫国之大纲在于正名也。仇不复。名不正,虽有仲尼之德。亦不能听鲁、卫之政矣。隐然以复仇、正名为宋廷的大纲。则安内与攘外同是大纲所括。当下重在两个方面:一要能复仇,驱外敌;二要能正名,辨夷夏。只有修封建古法,变郡县为封建。胡宏认为“黄帝、尧、舜安天下,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夏禹、成汤安天下。亦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齐桓、晋文之不王,亦非一事也,然不能封建,其大失也。秦二世而亡。非一事也,然扫灭封建。其大缪也。故封建也者,帝王所以顺天理,承天心,公天下之大端大本也;不封建也者,霸世暴王所以纵人欲。悖大道,私一身之大孽大贼也。”而“郡县天下,可以持承平而不可支变故;封建诸侯,可以持承平。可以支变故。”则在当下大变故之世。郡县已经不可支。封建可支变故,在“封建诸侯”,可“藩垣屏翰,根深蒂固,难于崩陷。可以正中国四夷之分,不至畏匈奴,与之和亲而手足倒置矣。”能驱外敌。正宋朝中原诸夏之名。且“封建者,政之有根者也,故上下辨,民志定,教化行,风俗美,理之易治,乱之难亡,扶之易兴,亡之难灭。郡县反是。”在大变乱时。能挽大厦于将倾。持之以恒。“井法行。而后智愚可择,学无滥士,野无滥农,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鲜矣。君临卿,卿临大夫,大夫临士,士临农与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无贫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无交易之侵谋。无交易之侵谋,则无争夺之狱讼。无争夺之狱讼,则刑罚省而民安。刑罚省而民安,则礼乐修而和气应矣。”然法立制定。最终还是落实于君主。所谓“欲大变后世之法度。必先大变人主之心术。心术不正。则不能用真儒为大臣。大臣非真儒,则百官不可总已以听。”“一正君心而天下定”。
此期,胡宏有关郡县、封建的论述大不同于先前,直言不讳,欲变郡县为封建,大致突破“祖宗成法”的限制。然《知言》更似理论大纲,若真实行,郡县与封建是否那么决绝。亦有调适过程。胡宏晚年给张栻的信里便说:“封建。择可封者封之,错杂于郡县之间,民自不骇也。”琪实也认为。恢复古制。初行时民众会不适应。然而这种调适与权衡,正可见胡宏对实行封建在当世作用的自信。且对如何实现封建有一定考虑。
余论
宋代思想家有关“封建”的论述,理论依据多与《孟子》有关,到二程时则更明显。各人虽论争策略有异,应对时势与政局不同,乃致同一“封建”诠释内容大异,然大多不否认“封建”或“回复”三代对当下之益处。胡宏对“封建”论述,亦是如此。胡宏之后,对胡氏《知言》不甚以为然的朱熹,虽言“井田之法要行,须是封建,令逐国各自去理会。”然认为“封建井田,乃圣王之制,公天下之法,岂敢以为不然!但在今日恐难下手。设使强做得成,亦恐意外别生弊病,反不如前,则难收拾耳。”“封建”的实行,对当下时局的益处遭到了怀疑,显然是一种较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亦可见宋代士人对“封建”的玩味与阐释与“封建”在宋代实际命运之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