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颜渊)
训曰:君子但自治。
其次,王氏认为为学必须为己,而不是为人。例如:
(3)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宪问)
训曰:自治不暇,未能及世事也。
由上可见王闾运的“自治”,对个人修养而言,包括了德行与学识两方面的增进。但王闿运最重视的是国家社会,在他看来,《春秋》的自治理念,虽为古代圣人所立,但对于当今治国治乱仍有启迪的意义。所以,王氏认为要自治必须自正,从《春秋》所记古人以白正而作为防夷之道达至使国家自治。王氏之经典诠释中彰明此义仍如上述一样,意在启迪人们效法之。例如,
(4)《春秋》经曰:(庄公三十年,冬),齐人伐山戎。
《公羊传》曰:此齐侯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子司马子曰:“盖以操之为已蹙矣。”此盖战也,何以不言战?《春秋》敌者言战,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
王氏笺曰:桓方尽取纪邑,又欲威鲁,贪功名而迫戎,忧其不敌,又不与戎敌,桓故使若驱之于山。示伯者,先自治之道,之尔云者,言但可驱不可战也。
经文记载鲁庄公三十年冬,齐国人讨伐山戎。这里的齐国人是指齐桓公,为什么称人而不书齐侯?《公羊传》认为这是对齐桓公的贬斥。为什么要贬斥齐桓公呢?《公羊传》认为齐桓公讨伐山戎的士兵操之过急,杀伤过多。这是双方交战,《春秋》为何不书战呢?《公羊传》认为只有当作战双方势均力敌,《春秋》才书战,齐桓公伐山戎,双方力量并不相当,只是齐桓公驱赶山戎罢了。王闾运则认为,齐桓公刚刚夺取了纪国的城邑(庄公二十九年秋七月,齐人降鄣),又想以伐山戎来威胁鲁国,这是为了贪图功名而逼迫山戎。但齐桓公又考虑到自己势力不如山戎,故意不与之作战,《春秋》不书战好象是驱赶山戎。这表明要成就霸业者,必先以自治为道,使自己强大了,才能对外言战。所以,这样的情况只能叫驱赶而不叫战。显然,王闾运认为对外作战,必须先治理好自己国家的内政,做到有充分之把握。这样既是打败敌方的原则,又是防备外患的有力武器。
(5)《春秋》经曰:(僖公二十一年)秋,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霍,执宋公以伐宋。
《公羊传》曰:孰执之?楚子执之。曷为不言楚子执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也。
王氏笺曰:起宋公当自治,故使若我执之而我释之。不使楚无故而执中国君,明凡夷狄之患不在夷狄,楚之祸由内召之。
经文没有书写是什么人执宋襄公。《公羊传》认为这是楚国的国君所为。为什么是楚国的国君所为就不书写呢?因为不赞成夷狄的人逮捕中国人。王闿运认为,《春秋》此处书“执”意为鲁国执宋襄公。虽然历史上实际拘执宋襄公的人是楚国国君,但是《春秋》不讲,故意说成是鲁国执宋君,这是要揭示夷狄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拘执中国之君,是诸夏的国家自己内乱不自正,才会招致楚国之祸。所以诸夏的国家若遭到夷狄之患,其治理的重点不是在于夷狄的侵犯,而是诸夏本身出了问题,首先治理的应该是内部事务,自己内务修明,夷狄自然不会来犯。
同时,王闾运认为民族之间的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只靠自己一方“自治”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夷狄之国亦应努力进步,而夷狄的进步主要靠诸夏之国对之进行“化导”来实现。
王氏以上对经义的解说似乎是厘正历史,其实也是援经说政,要抗御外侮,一是要内务修明,二是要“化导”夷狄。如果以此与当时清王朝受外敌入侵相对勘,王氏的真实用意不揭自明了。
(6)《春秋》经曰:隐公二年,九月,纪履蝓来逆女。
《公羊传》曰:纪履緰者何?纪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婚礼不称主人。然则曷称?称诸父兄师友。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则其称主人何?辞穷也。辞穷者何?无母也。然则纪有母乎?曰有。有则何以不称母?母不通也。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亲迎也。始不亲迎昉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则曷为始乎此?托始焉尔。曷为托始焉尔。《春秋》之始也。女曷为或称女,或称妇,或称夫人?女在其国称女,在涂称妇,人国称夫人。
王氏笺曰:将以礼治人,不可苟从也,……宜先自治以治人,唯春秋谨之焉。
王闾运指出,《春秋》要以礼治人,必须要先自治,一国之君要先自治,才能为万民所主,才能教化民众。《春秋》经文书此条之意即在此。纪国大夫履緰来鲁国为其国君迎接鲁女,按照《仪礼·士昏礼》婚姻“六礼”之“亲迎”礼,应该新郎亲至女家迎娶新娘,即使国君也不应该不遵从此礼。而纪国派大夫来迎接,是非礼也。《春秋》本来是“外逆女不书”的,这里明显是对纪国君不亲迎非礼的讥刺。王闿运的诠释很显然意在说明治世在于“自正”。又如,
(7)《春秋》经曰:庄公十三年,冬,公会齐侯盟于柯。
《公羊传》曰:何以不曰·易也。其易奈何。桓之盟不日,其会不致,信之也。其不日何以始乎此,庄公将会乎桓,曹子进曰:“君之意何如?”“诺!”于是会乎桓。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管子进曰:“君何求乎?”曹子曰:“城坏压境,君不图与?”管子曰:“然则君将何求?”曹子曰:“愿请汶阳之田。”管子顾曰:“君许诺!”桓公曰:“诺!”曹子请盟。桓公下与之盟。已盟,曹子挥剑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雠,而桓公不怨,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自柯之盟始焉。
笺曰:以信与桓,以恶责庄,亦所以自治。
鲁庄公十三年冬会见了齐桓公,鲁庄公与他的大臣曹子在会见要挟齐桓公归还土地,齐桓公很爽快的答应了。按照当时的惯例,要挟之下的结盟是可以违背的,而齐桓公并未背约、也未记恨于鲁之曹子,而是与鲁国结盟了。《公羊传》认为,鲁国的这次外交活动较为顺利地化解了纠纷,不书日,是称赞齐桓公守信于天下。王闾运指出《春秋》是以这次讲求信用的外交事件为契机,要求鲁国必须严格律己,讲求信用,然后取信于天下,故《春秋》称赞齐桓公、反而讥贬鲁庄公,这也是对内要鲁国严格要求自己,以此说明“自治”之义。
以上王氏的诠释,从表面上看似乎陷于经学的云雾中,但从此云雾中却透析出他援经说政的思想,即治国在于“自治”。他尊崇《公羊》乃在说明往圣先贤们都志在“自治”,王闾运虽未如此明说,但从他对经学的诠释必然要得出这样的结论:要拯救当时清王朝的危局,抵御外悔,惟有“自治”,惟有自强。他心目中经典的理想,是向内作自我的反省,并以此淑世、安排社会秩序,使民风淳美,以此挽救颓靡的衰世。
总之,在中西交会碰撞的时代,王闾运的心力所在并不是国富民强,经济、军事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只有礼与乐盛,修文德,崇礼让,尚义轻利,邦国和谐,才是他思想的重点。他虽心忧时局,但他未象近代先进的中国人一样放眼世界,他埋首经学,虽在经学中艰难寻找到变革和自治而图强的思想因子,但始终未摆脱经学云雾的支配,未走出经学时代,这可以说是王闿运一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