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国近代经学史上,王闿运的经学研究自成体系,独树一帜,是晚清学术嬗变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他提出“经学以自治,史学以应世”的观点,强调通经致用,并指出诸经所言皆是礼,以礼治人必须先自治。五经之中,王闿运独崇《春秋》,认为致用之道在《春秋》,其思想的重点在于礼与乐盛,修文德,崇礼让,尚义轻利,邦国和谐,这与我们所认知的晚清公羊学家有明显的不同。
[关键词]王闿运;以礼自治;通经致用
鸦片战争后,社会、人心均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王闿运与晚清许多学人一样对此深表关切。面对晚清社会萎靡重利,人心陷溺的现象,他期求医治之道。但作为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士人,他对西学有一种抵触心怀,这决定他只能从古代的圣经贤传中寻求启发。所以他致力于研治经学,五经之中,他独崇《春秋》,指出“致用当通《春秋》”,认为《春秋》旨在拨乱,可以作为乱世的致用大法。他在《春秋例表,围取人灭例表》序中说:《春秋》所以拨乱,将使诸侯各守其封地而不相侵陵。强凌弱,众暴寡,则君子耻之,天下不得相灭亡而太平治见矣。然无他道,在自治以正,反求诸己。故抑负固,贵死位,贱苟免,绝贪利,义相反而各得道,并行而不悖,虽亡国杀君相随续,而圣人之治之也,雍乎游之于礼乐之林,皆愧畏悔悟,各正性命,不怨天,不尤人,确然其有以自乐也。盛哉乎!非尧舜之世,其孰能若此乎!然其忧深而思精,例繁而义隐,传者慎之,发挥旁通,词详旨闳……王闿运强调《春秋》拨乱,认为《春秋》王鲁,为孔子的王心所加,鲁国处在各国礼衰乐崩的时代,虽然外在形式恶劣,但是鲁国从自己本身做起,最终“抑负固,贵死位,贱苟免,绝贪利”,达到太平治的境界。王氏指出拨乱功成是一个臻于礼兴乐盛的境界,而要达到太平盛世,就要先“自治以正,反求诸己”,其最根本则离不开礼的作用与功效。
“礼”的内容十分宽泛,从国家典章制度到个人行为举止修养,无所不包。“礼”包括《周礼》、《仪礼》和《礼记》,即通常所说的“三礼”。《三礼》是古代礼乐文化的理论形态,对礼法、礼义作了最权威的记载和解释,对历代礼制影响最为深远,成为儒家学说的主要内容之一。孔子将“礼”的精神实质发扬光大,指出:“人而不仁,如礼何?”说明礼是人心的呈现,是一种内心的自觉作用,孔子又说:“礼之用,和为贵”。“和”就是和谐,礼最根本切要的目的,是要使人与社会、自然之间维持一种高度和谐的状态。“礼”又是理性的辨别,凡事经过理性辨别,应行而行之,便是“合理”。所以,《礼记》说:“礼也者,理也。”又说:“礼也者,天地之序也。”《左传》鲁隐公十一年记载君子评论郑庄公的一句话:“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古人认为,礼不但可以治理国家,安定社稷,并可以提供生活的秩序以及为后代子孙的幸福奠下基础。可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是小至个人修养,大至经国治世都不可或缺的。
“礼”既然是中国的传统社会的规范和准则,作为在礼制熏陶下成长和生活的王闿运,自然也很重视礼。但他并不是要复古礼而是期盼在经典中寻觅出似“礼”一样的救世良方。在晚清经学阵营中,王闾运重《春秋》,宗《公羊》,无疑是今文学派之一员,但是他又汉宋兼采,不拘古今,超越经学古今流派之藩篱,对古文学经典《周官》(《周礼》)进行疏释和发挥,撰写了《周官笺》。他认为《周礼》一书含有丰富的治国思想,并将《周官》概括为“六典”、“八法”、“八则”、“八柄”、“八统”、“九职”、“九赋”、“九式”、“九贡”、“九两”等十大法则,对地官、春官、夏官、秋官作了进一步的阐述,详密严谨,宏纤毕贯,对于启导后世的治国理念,有着深远的影响。王闿运提出了“《春秋》者,礼也;礼者,例也”的命题,并为此付出几十年的努力,孜孜不倦地撰写、修改《春秋例表》,用简单明了的书写方式来表达“《春秋》者,礼也”的作用与意义。
王闿运认为礼的内涵是经学的根本,诸经所言皆是礼。他在《论习礼》中说:“治经必先知礼,经所言皆礼制。唯讲礼倍难于古,故自汉以来,唯重《礼》学,《官》例是典制本原,《礼记》推其宜变。诸经所言,有明见三《礼》者,引而释之;有不见三《礼》者,旁推以通之。余所著八笺,略发其例矣。”王闾运指出,群经所要表达的,都是礼制,并说明了自己为经学作笺注的原则:若是三礼中已有具体的内容,他就用三礼中的内容来解释经文的意义;若是群经的内容没有三礼具体谈到的礼制,他就用旁推的方式以求了解经文所要表达的礼制,并自称对经学所作的笺注都是为了发明礼制的条例,可见他认为经学的精神都是礼。
王闾运没有脱却古代礼制思想的藩篱,最具体的表现是,他把宋襄公和宋共(伯)姬两位泥礼的古人作为崇拜和效法的偶像,他说:“春秋受命者文王,而中兴者伯姬,拨乱者宋襄,而成之者孔子。”认为这两个人是中兴与拨乱精神的代表,完美的礼义道德在他们身上有所体现。例如,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的经文记载了宋襄公与楚国约定在泓水的上边打仗,宋襄公坚持行军礼而与之战,所谓“临大事而不忘大礼”。结果宋兵大败,传文不以成败论,而称赞宋国在面临大事时仍然坚守礼节,不乘机攻击不摆好阵势的军队,即使是文王的战争也不过如此。王闾运也认为,“襄公一守礼而国以振,故讬此以为开国王。”宋襄公的行为虽然战败,但其最终能以礼服人,使国家振兴。经文体现的本是宋襄公的迂腐行为,但却被王闾运奉为用礼的典范。类似的例子在王氏经学著作中多有论及,王闾运认为在人心陷溺的乱世,唯有礼义足以化人,拨乱反正。由此可见,援经说政是王闿运经学的核心与灵魂。
王闿运援经说政的重要表现之一是他在诠释经典的过程中,引出了“经学以自治,史学以应世”的主张。“自治”的观念来自于春秋公羊家所谓的“自正”,即强调先从自己做起,而后可以反正。在《公羊传》与何休的《解诂》中对此均有诠释。例如
《春秋》经曰:“隐公六月,壬戌,公败宋师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公羊传》曰:取邑不日,此何以日?一月而再取也。何言乎一月而再取?甚之也。内大恶讳,此其言甚之何?《春秋》录内而略外,於外大恶书,小恶不书,於内大恶讳,小恶书。解诂曰:“於内大恶讳,於外大恶书者,明王者起当先自正,内无大恶,然后乃可治诸夏大恶,……内小恶书,外小恶不书者,内有小恶,適可治诸夏大恶,未可治诸夏小恶,明当先自正,然后正人”。
经文指出隐公十年六月壬戌这一天,鲁国在营这个地方打败宋国;辛未这天,取郜这个地方;辛巳又占据了防这个地方。根据《春秋》义例,取邑是不书日的,这里为什么书日?传文解释说这是因为一个月内连取了两次,说明鲁国好战,非常过分。国内的大恶,《春秋》都是避讳的,这次为何记载鲁国好战?因为对外国的大恶书写,小恶不书写;对于国内的大恶就避讳,小恶才书写,故没有隐讳。这表明治国在于“自治”,《春秋》之所以对鲁国的事详细记载,国外的事则记载得很简略,意即在此。
王闿运把“自治”作为整部《春秋》的重点,他说:“《春秋》先自治,拨乱而反正”,又说孔子“作《春秋》……言但自治,设条教也。”并且他在授课时对学生大发议论说“恒见己之不足,岂计人之顺逆,……治经致用,莫切《春秋》”,提醒学生学《春秋》不在经言奥义,而在致用,小至个人修身,大至治国平天下,都务求“自治”。关于他以自治言个人修养者,在他的《论语训》中更是作了发挥:
(1)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先进)
训曰:门以喻道也。言游宦徒劳,教授有益也。从者,子路、子贡、颜渊皆异才尔。时犹未及门,在陈思归,裁其成章,乃皆升堂入室。若终身求仕,不暇讲论,故乱世以自治为贵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