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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出版史论中事实与逻辑的统一(1)-历史学
来源:  作者:王振铎 孟玉静  点击:次  时间:2001-08-07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摘要:科学领域中任何一门学问都有自己的历史观、理论观。编辑出版学只有确定全面而完整的历史观,理论研究才能够科学地确定其逻辑起点。殷商甲骨卜辞是由编辑刻契版面、复制、收藏传播等不同的角色和程序共同参与创造的文化媒体,它在文化内容和版媒体形式上已完全属于编辑出版活动,称得上是中国编辑出版历史的源头。后来的缣帛写版、竹木刻版、刻石出版、印纸出版与现代化的电子出版、网络出版,同甲骨文版比较起来,可以说都是同质异构或异质异构的版媒介文化载体。

  关键词:编辑出版史;编辑观;甲骨卜辞;印刷出版;电子出版;网络出版
  
  任何一门学问,特别是作为一门现代科学或专业学科,都不能没有自己的历史观。任何事物都是在历史的时空中发生着、存在着和发展着。在科学领域,不能割断研究对象的历史。没有历史的现代正如没有现代的历史一样,都是不可思议的。我们生活其中的文化世界,倒着往后看是历史,顺着向前看就是未来。“现代”永远如同驱车行驶在文化媒介的隧道中。透过“后视镜”回望媒介隧道的人口,透过前视镜展望媒介隧道的出口,但我们无法触摸时空隧道的起始点和终极处,只是永远行驶在现实中,进行着科学的思考、探索和研究。如果有了具体的历史观,科学研究就能够确定其逻辑起点,基本的概念、命题的设立,对事实的判断与推论就有了一定的理论范畴可循,易于寻找出事物演变的规律。譬如中国编辑活动与出版活动的起源问题,分期问题,编辑或出版之本质的规定性问题,基本要素与主要过程问题等,究竟应该怎样描述?如何抽象?做出什么样的判断与结论?概括出多少条规律?凡此等等,是否能够以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媒介文化大繁荣为标志,即以甲骨卜辞版为标志的狩猎社会向农耕社会转型的商代中后期形成的版文化高潮,作为编辑活动与出版活动的历史起点呢?理清编辑出版活动的起源与发展问题,对我们建立科学的编辑出版史观大有裨益。这是关乎整个中国出版文化历史的问题,绝不仅仅是个“书史”问题。马歇尔·麦克卢汉的传播学中阐述的媒介理论告诉我们,编辑史与出版史应该作如是观。特别是他的《理解媒介》一书,把媒介视为人体的全部感官和神经中枢的文化延伸或智能延伸,使人与人之间能够通过媒介进行信息的传播与接受,实现精神文化交流。如同物品交换中有了货币一样,文化交流有了媒介,人类就能够在精神上共建共享通往理想天堂的巴别塔了。在媒介发展的历史中,显然扭结着两条线索。一条是思想文化内容演进的线索;另一条是物质载体技术变革的线索。两条线索如何扭结起来不断改进文化媒介,增强传播的力度和效果,这便是编辑学和出版学所要研究的课题。我国有人把媒介称为“内圣外王”的人造物,确实如此。
  中国最古老的文化媒介,其数量之多、质量之高,有足够的出土文献为证明的,要属殷商甲骨卜辞。在《甲骨文合集》收录的15万多片晚商卜辞中,保存了从盘庚迁殷到帝辛败亡273年间的占卜文献。以龟甲兽骨为版体的卜辞文献,是用4600多个不同的汉字符号,按照一定的句法格式、文体规范、版面编排原则、刻契与阅读程序,用娴熟的灼烤与刀笔技术创制出来的,其中包含着已经初步形成的编辑创构媒介的一系列活动与复制传播等出版活动。
  从礼制上讲,甲骨卜辞文献,类乎钟鼎文物,常用于祭祀、庆典、决策宗庙与国事命运等大型礼仪活动,属于国之文器。大多是由国王、史官和巫师等权威人物与其妇女领袖们主持和参加编制,并慎重保存起来,借以祭天敬祖、治国教民,留传后世,作为仪法之用。形式上是作为神示鬼传的文版而贡献于上天、祭坛、庙堂与宫廷的,实质上则是国王借以“号令于众”的文本底版。尽管这些版文献由于物质技术条件的限制,还不可能复制很多散发于众。但任何历史都是现代史,一切现代文化理念都有其历史的渊源。
  那么,版片数量如此之多,编构文化内容如此丰富,甲骨质量与刻契技术规格又如此之高的卜辞文体,作为殷文化的代表性标志,到底能不能视之为编辑作品与出版物呢?这是编辑学与出版学不能不予以回答的问题。
  甲骨文版是刻契在龟甲兽骨版上,表示一定内容意义的文字组成的版面。每一版上的若干文字都构成一个有特定意义的版面,每一个版面的布置都经过一次精心的编辑安排。甲骨文的版面是怎样编排的呢?龟甲文版的版面,每个龟甲都有两个部分,即背甲和腹甲。龟甲的版式正反两面如图版42642。这上面是一段卜辞:“戊午卜,古,贞:般亡祸?戊午卜,古,贞:般其有祸?”戊午这一天,一个叫“古”的人占卜。问:般没有祸患吗?戊午这一天,一个叫“古”的人占卜。问:般是不是有祸患呢?背面:国王(武丁)在察看了占卜的兆纹后说:是一个吉利的兆象,般没有什么祸患。从版面的安排看,左右对贞,一问无祸、一问有祸,编排得疏密有致,十分得体。有时为了避免过多的重复,甲骨卜辞也可以省略。如54803版正面,一共四次贞问,除第一次贞字之前记以“甲寅卜宾”日期与贞人姓名外,其余三次,因与第一次日期、贞人相同,所以均省略掉。省略,这也是一种编辑技艺。最能表现编辑创造技艺的要算39464正版了。这一版上,共刻了四条卜辞,令人感到新奇的是,这两组四条对贞卜辞并不是两两左右对贞,而是左上与右下、右上与左下斜十字交叉相对。编写者如此安排布置,安全是从版面的均衡匀称着眼。因为这两组对贞,都是正问“其来?”反问“其不来?”正问写有前辞“戊寅卜”,反问都将前辞“戊寅卜”省掉了。这样的正反对贞,成了一长一短两条卜辞。如果采用左右对称编刻法,则把两条正问之辞一块挤到了右边,左边只剩两条短辞,形成一挤一松极不匀称的畸形版面。这里采取斜十字交叉对贞法,使一正一反形成长短搭配,两个长短搭配互相对称,组成了一个均衡匀称的版面,体现了我们甲骨文编刻者创造性的编辑技艺。9035版的最下面,是问武丁的四个父辈,再上面是问及祖辈,再再上面是问侑祭大甲,那是武丁的九世先祖了。中间的大字卜辞,卜问是否祭下乙。下乙就是武丁的父亲小乙,父子情深,所以这条卜辞刻得字大笔粗,像我们今天报纸上的黑体字,表示那是重点,放在整个版面的中心,十分醒目。从这个版面布置看,甲骨刻契的编辑设计,是大费了一番苦心的。但甲骨刻契十分困难,该版“翌辛酉侑祖用”一句,“祖”后掉了一个“辛”字,也没有补上。该版中间,刻有一个“祖”字,没有下文,孤悬在那里,显然漏了下文。可见,甲骨卜辞版,常常是衍字不削,掉字也不加的。当时可能还没有校勘这个环节。背甲上的刻辞也是非常讲究版面艺术的。以85916版为例,其第一条卜辞字大行疏,第二、第三条,字小行紧,疏疏落落占了整个的版面,给人以疏密有致之感。而牛骨文献的版面也是非常讲究编辑技巧的,如64977、64988、60879等版。总之,甲骨卜辞是十分注意版面编排的,尽量做到字体大小相配,行款错落有致,给人以活泼之感。应该说,这就是中国最古老的版面编辑术。
  甲骨版上编辑所构造的文体是“卜辞文体”。其形制就像一篇“六股文”。它的编辑规范是:首先,署有占卜者和制版者的名字,并记上占卜的次数,是为“署辞”。其次,记载灼烤卜出的兆相,是为“兆辞”。其三,说明占卜的时间地点和事体,谓之“前辞”。其四,谓之“命辞”,又叫“贞辞”,记载问事的内容,通常有正反两问,即“对贞”。其五,谓之“占辞”,记载由国王或巫祝对兆相和卜问之事做出预言性的判断。最后,要待以时日,对占辞的预言性判断做出检验,是为“验辞”。这五部分构成一篇完整的“卜辞文体”。但在每一版上具体刻契时,可视情况不同而有所省略,并不影响他人或他日阅读查验。这种由卜辞文体构成的甲骨媒体更充分地表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版,已是由成熟的编辑规范和程序所构造而成的文化媒体。其编辑出版者中,有许多署名是妇女,例如妇好就是一位很有权威的编辑出版者。
  关于“出版”的研究,学界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出版是刻板刷墨印纸技术发明以后出现的图书文本的复制与行销现象。印刷术出现以前没有出版,也没有文字编辑。由此导致的商品出版史观,把中国出版的起源推定在隋唐时期,以雕版印刷的佛像和佛经为标志。但那时佛像佛经的刻印复制,并不是投入市场销售的,而是免费布施于寺院、传播于信徒的,属于非买卖的宗教文化传播现象。这种出版历史观与其出版的逻辑定义自相矛盾,将公元6世纪前即魏晋南北朝以前的竹简、版牍、帛书、碑刻等大量的经、史与诸子文本都排斥在出版之外。其下限则截至铅活字排版或激光照排胶片印纸读物的今天,以纸质的书、报、刊为标志。这种出版观判断中国的编辑出版史仅有1300多年。显然,这是由印刷技术决定的出版历史观。第二种观点认为:出版是以文字图像符号编述某种内容意义并出示于版媒体的文化现象。由此导致的文化出版史观,把中国出版史的渊源视为殷商时期的“版册”文化或“册典”文化,以编写大量占卜内容的文字辞章并刻制于甲骨版片上的文献为标志。随着历代编辑思想和出版技术的发展,中国的出版物,从“百家”著书立说,到孔子编订“六经”,再到“史传”、“艺文”,直到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结构,以及现代开放的报纸、期刊和“百科全书”式的出版结构。乃至初露锋芒正快速走向未来的数字出版文化,正以大量产生发展着的胶片、磁带、光盘和数字化网络媒介为标志,向我们昭示精神更丰富、思想更先进、媒介更多样、技术更完美、交流更迅速的繁荣景象。
  为了不致引起编辑活动与出版活动哪个先哪个后的争议,陷入“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之类的逻辑怪圈,我们将编辑活动界定为对文化内容做审选编构的精神创造行为,即“文化缔构”活动,而把出版活动界定为将编辑作品以物质载体形式复制并传播的技术生产行为,即“媒介传播”活动。这两种活动,都是任何文化媒介载体所不可或缺的两种相辅相成的创造力之来源。一面赋予其文化内容在传播交换与流通中不断增生、发展的精神价值,一面赋予其物质与技术的质量,似乎兼有年代、版体,可供收藏、鉴赏与研究的文物意味。编辑出版的文献物品,确实有些类似货币的性质,较之一般商品具有更为普遍的深层的文化价值与学术意义。
  中国的出版文化,内容丰富,历史悠久。“版”字,在甲骨文中写作“片”,是龟甲壳片或牛胛骨版的象形字。有时只用片字的一撇,表示一个甲骨片侧放时的形状,一片一片编联起来,从其侧面看,则像“册”的形状。刻写文字的竹木版片,有时也写作“板”。后来,在文字改进统一的过程中,人们用形声构字法造出“版”字。所以,汉代许慎《说文解字》谓:“版,片也,从片反声。”段玉裁注释日:“凡施于宫室器用者皆日版。”而用于书写、刻字和教人解读的版,古称“牍”,段注为“书版”。总之,“版”是指在其表面刻写或勾画文字符号,记录和传播思想意义(内容)并可供人解牍释义的版片状媒介载体。
  “出版”这个概念,关键在“版”字上。将文图符号刻写在版上,表示一定的意义内容,就是版。“出”字,本指把版拿出来,抬出去,出示于人,或出示于众。并无销售赚钱的商贸之意。中国古文献均用文人雅士的书面语,称“刻板”、“雕版”、“付梓”等,意为将文稿镌著于版,可供印行问世。查阅《四库全书》电子版,“出版”二字连写的,共有10处,基本上属于动宾词组,而不是一个词。如《老学庵笔记》卷6说:“有楠木版揭粱间,甚大,上写有李杜诗,笔亦雄劲,体杂颜柳,不知何人书墨,挺然出版上。”是指把文字出示在版上。又如《太平广记》卷3《甄异录》所记:“吏日:‘命召君为主簿’,因出版置床前。”是指把版拿出来放在床前,晓示于人的意思。这“版”指的都是上面写或刻有文字内容的版媒体。凡是把含有特定文化意义的文字符号刻在版上,写在版上或印在版上,并把这“版”抬出来,立起来,放在外面,给众人或他人阅读的,就叫出版。例如石碑立在“通衢要路”给过往行人看的,或把板报之类放在室外给人看的,古文就称之谓“出版”。白话文中的“出版”,作为一个词,其意义同于古文献中的“刻版”、“付梓”、“雕印”或“印行”等,包含有雕刻、书写、复印、装订、发行等行为内容,当是文人雅士的书面词语流行在民间刻书行业的俗语。也是版媒体随着雕刻印刷技术的发展,内容所指日益丰富多样,概念逐步泛化的结果。而这已是近代的事情。英文的publish也是17世纪之后才定义,其中主要意思是出版问世。发行营销则是19世纪初增加进去的“后起意义”。泛化并不都是不好的。宽泛的、广义的概念或定义在任何学科的学术研究中都是一种逻辑抽象方法。在思维发展的过程中,概念的普泛化与窄狭化是相辅相成的两种思维方式,直接关系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发展变化。“编辑出版”这个概念,从原初编写或刻制某种简单的版媒体,发展到现在对多种版媒体的审选编构及其一系列的印刷制作、经营和行销等工作过程,其概念所指的内涵和外延是不断演变进化的。简单地根据某一具体时段具体空间中的情况来界定整个学科的普遍概念,并不是严肃的科学研究方法,而是一时一己的经验认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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