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在明代皇帝中是最崇奉藏传佛教的。即位初,官员疏请“屏逐法王、番僧”,武宗“不听”(注:《明武宗实录》卷四,弘治十八年八月己卯。)。其后,他自封为大庆法王外,还先后封授了八位法王(注:[日]佐藤长:《明廷にぉけるラム教崇拜につぃこ》一文罗列正德年间封授的法王共七位,遗漏了领占班丹,且未引用正德七年十月刻《护国寺僧众职名碑》,无法标出诸法王名号。):1.著肖藏卜,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八月升为法王(注:《明武宗实录》卷五三,正德四年八月癸亥。)。正德七年十月刻《护国寺僧众职名碑》称为大觉法王(注:见《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五十三册,第179页。);2.那卜坚参,五年四月升为法王;3.札巴藏播,五年四月升为法王(注:武宗同时封那卜坚参、札巴藏播为法王,见《明武宗实录》卷六二,正德五年四月戊戌。);4.乳奴领占,五年六月升为法王;5.舍剌札,五年六月升为法王(注:武宗同时封乳奴领占、舍剌札为法王,见《明武宗实录》卷六四,正德五年六月壬辰。)。《护国寺僧众职名碑》称为大悟法王;6.领占班丹,封授法王时间不详。《护国寺僧众职名碑》称为大庆法王;7.绰吉我些儿,封授法王时间不详。《护国寺僧众职名碑》称为大德法王(注:亦见于《明武宗实录》卷一二一,正德十年二月戊戌。);8.星吉班丹,封授法王时间不详。《护国寺僧众职名碑》称为大善法王。其余封授佛子、灌顶国师等名号者还有很多。武宗特别崇信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八世活佛弥觉多吉。先是,黑帽系编造神话说,武宗为其第七世活佛却扎嘉措的转生(详见后文)。藏僧又宣传说,黑帽系第八世活佛弥觉多吉“能知三生”,引得武宗心动。十年十一月,武宗派太监刘允打着“往乌思藏赍送番供等物”旗号,“以十年为期”,“乘传往迎之”(注:《明武宗实录》卷一三一,正德十年十一月己酉。按,《明武宗实录》及《明史》记载该藏僧为“西域胡僧”,“土人谓之活佛”,未言其名。据藏文史料《贤者喜宴》,该僧即黑帽系第八世活佛、大宝法王弥觉多吉。)。据藏文史料《贤者喜宴》记载,弥觉多吉与刘允相见后,表示“于今我前去之兆象不吉”,希望稍后几年入朝。刘允强请,弥觉多吉遂藏匿不出(注:参阅[日]佐藤长《明代チベツトの八大教王につぃこ》(上),载日本《东洋史研究》1962年第21卷第3号。)。刘允部下乃与藏人发生冲突,死伤大半,刘允逃回成都,时武宗已经去世。
第二,频繁举行藏传佛教法事,迷恋藏传佛教中“秘密教”即房中术。
宫中番经厂等地频繁举行藏传佛教法事。正统至天顺年间,番经厂法事掌坛和教习者是智光的徒弟禅牒室哩、三曼答室哩。正统年间,“命启秘密各色坛场”,多由禅牒室哩“掌坛”,“约千余坛”。天顺元年(公元1457年),禅牒室哩受命“教中贵百余西天坛场,与受灌顶诸戒”(注:释道深:《圆寂僧录左街讲经兼弘仁开山掌秘密教禅牒大禅师塔铭》,见《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五十二册,第99页。)。三曼答室哩于正统初年“督启各色坛场,念诵真乘”。天顺二年,三曼答室哩又受命“于内府番经厂,管教中贵百余员,习授西天各佛坛场好事”(注:释道深:《大明诰封圆修慈济禅师塔铭》,见《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五十二册,第142页。)。宪宗即位初,就召请藏僧“入内诵经,至晚乃出”(注:《万历野获编》卷二七《主上崇异教》。)。其后,札巴坚参、札实巴等“每召入大内,诵经咒,撒花米,赞吉祥”(注:《明宪宗实录》卷五三,成化四年四月庚戌。)。孝宗时,宫中藏传佛教法事一直没有停息,“西天厂诵经供应太侈,费财害民”(注:《明孝宗实录》卷四六,弘治三年十二月壬戌。)。新盖清宁宫成,孝宗“命大能仁等寺灌顶国师那卜坚参等设坛,作庆赞事三日”(注:《明孝宗实录》卷一五五,弘治十二年十月戊申。)。孝宗去世,武宗令灌顶大国师那卜坚参及班丹罗竹等“各率其徒,假以祓除、荐扬,数入乾清宫几筵前”,“滥设斋醮”(注:《明武宗实录》卷一,弘治十八年五月壬子。)。番经厂破损,武宗“给修盖经厂工价银四千两,与司礼监自行修造”(注:《明武宗实录》卷五三,正德四年八月癸酉。)。
在京中各寺,诸帝也令藏僧频繁举办法事。前述禅牒室哩、三曼答室哩“掌坛”、“督启”的各色坛场,可能有很大部分是在宫外各寺举办的。景泰年间,“在京各寺、观,既有斋粮以饭僧,复有灯油以供佛。一月之间,修斋几度,旬日之内,设醮数坛”(注:《明英宗实录》卷二三九,景泰五年三月乙丑。)。景帝“逐日修斋设醮,轻用钱帛”(注:《明英宗实录》卷二四八,景泰五年十二月乙巳。)。孝宗时,“启建禳荣斋醮,动经旬月,所费不赀”(注:《明孝宗实录》卷七五,弘治六年五月癸酉。)。
宪宗尤其迷恋藏传佛教中的“秘密教”,札巴坚参、札实巴、领占竹等“以秘密教得幸,并封法王”,“其次为西天佛子,他授大国师、国师、禅师不可胜计”(注:《明史》卷三三一《西域三》。)。所谓“秘密教”,据万历时人沈德符说,就是流行于元代宫廷的“演揲儿法”,即房中术,“至是番僧循用其教,以惑圣主”(注:《万历野获编补遗》卷四《札巴坚参》。)。武宗迷恋“秘密教”更甚,整日与藏僧混处狎昵于豹房中。
第三,为藏僧建寺造塔,违制给赐印章、土地、佃户等。
明代中期以后,虽然国家财政危机日甚,但诸帝仍不断地为崇信藏僧建寺造塔。成化前期,“京师连年创建寺宇不绝,报国寺之工甫毕,崇国寺(即大隆善寺)之役又兴,所费动数十万计”(注:《明宪宗实录》卷九九,成化七年十二月庚寅。)。成化十九年(公元1483年)二月,宪宗又命襄城侯李瑾“统军夫万人修大慈恩寺”(注:《明宪宗实录》卷二三七,成化十九年二月甲戌。)。成化二十一年建兴教寺,“以居大兴法王结斡领占”(注:《帝京景物略》卷五《西域双林寺》。)。遇崇信的藏僧死亡,宪宗多为造塔。如,灌顶大国师锁南领占死,宪宗“命工部建塔葬之”(注:《明宪宗实录》卷九○,成化七年夏四月甲辰。)。大应法王札实巴死,“有旨如大慈法王(释迦也失)例葬之”。为了造塔,宪宗“命拨官军四千供役”(注:《明宪宗实录》卷一二六,成化十年三月庚子。)。孝宗时,当崇信的藏僧死,常赐葬费。如,西天佛子著癿领占死,赐葬(注:《明孝宗实录》卷一八二,弘治十四年十二月丁未。);灌顶国师班丹远丹死,“命如著癿领占赐葬例,减半给予工价”(注:《明孝宗实录》卷一八二,弘治十四年十二月丁未。)。武宗为藏僧修建寺院,如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十一月,大慈恩寺法王“乞修造僧房,许之”(注:《明武宗实录》卷九四,正德七年十一月戊戌。);次年四月,大慈恩寺藏僧乳奴领占“奏修本寺方丈”,武宗“命工部会年例、物料修理,兵部拨官军三千人,锦衣卫军士三百人赴役”(注:《明武宗实录》卷九九,正德八年四月己酉。)。造塔、营葬如灌顶大国师也舍窝死,“命工部造塔葬之”,“且令遂著为例”(注:《明武宗实录》卷一○五,正德八年十月丁酉。);大善法王星吉班丹死,“命工部给葬价二千两”(注:《明武宗实录》卷一二五,正德十年五月辛亥。)。
在京藏僧无地土可辖、政务可理,按制无印章。但诸帝往往违制给赐。至成化十二年七月,大学士商辂等奏准,“番僧受职,不系本土管事者,不与印信”(注:《明宪宗实录》卷一七九、一五五,成化十四年六月丁未、十二年七月癸亥。)。但十四年六月,大慈恩寺禅师喃渴领占等乞给银印。礼部“未敢擅拟”,然“有旨与之”(注:《明宪宗实录》卷一七九,成化十四年六月丁未。)。其后,“法王、佛子、大国师例给金印”(注:《明宪宗实录》卷二六○,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己丑。)。此外,宪宗、武宗还曾违制给藏僧赏赐地土、佃户等。成化四年正月,藏僧札实巴“奏乞以宛平县民十户为佃户,并静海县树深庄地一段为常住田”。宪宗“诏许之,不为例”(注:《明宪宗实录》卷五○,成化四年正月庚寅。)。只是后来由于官员们的反对,以及札实巴所乞土地“皆民间地”,宪宗才下令“追回”(注:《明宪宗实录》卷五八,成化四年九月己巳。)。正德五年六月,武宗自命为“大庆法王”。藏僧乘机邀利,“乞田百顷,为法王下院”。礼部尚书傅圭执奏,“诏勿问,田亦竟止”(注:《明史》卷一八四《傅圭传》。)。护国保安寺原有佃户四户,“以供洒扫”。正德八年四月,武宗命宛平、大兴二县再拨佃户二十户(注:《明武宗实录》卷九九,正德八年四月癸亥。)。
第四,大量开度藏僧行童,纵容内地汉人习学藏传佛教。
由于朝廷厚待藏僧,不少藏人相随来京,为行童居于各寺。而一些内地汉人,或因信奉藏传佛教,或因羡慕藏僧荣宠,或见为藏僧“可以躲避差徭”,也纷纷投入京中各寺,“从学番教”(注:黄训:《名臣经济录》卷四○,余子俊《灾异陈言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明初度僧,皆针对汉传佛教行童。至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四月度僧,规定“行童令背《法华》等经并诸品经咒”,“番僧审通场坛十个”,“方许申送礼部,覆试中式,然后具奏请给(度牒)”(注:《明英宗实录》卷一七七,正统十四年四月甲戌。)。可见,当时内地度僧考试中已有了藏僧行童(注:何孝荣:《论明代的度僧》,《世界宗教研究》2004年第1期。)。
成化初年,京师的藏僧行童,尤其是内地汉人为藏僧行童者大量增加。二年(公元1466年)度僧,其中开度藏僧行童达到三千四百名(注:《明宪宗实录》卷二七三,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癸卯:“剌麻国师札思巴宗奈奏:乞度番僧。礼部欲遵成化二年例,以三千四百名数度之。上命礼部遣官督僧录司,验其果系番人者给度,毋容冒滥”。)。成化四年九月,因京师藏僧过多,“其间有中国之人习为番教,以图宠贵”(注:《明宪宗实录》卷五八,成化四年九月己巳。)。当礼部准备“清理番僧及中国人冒充者”时,法王札巴坚参“引永乐年间事例陈请”。于是宪宗改令,“中国人先习番经、有度牒者已之,无度牒者清出,今后中国人不许习番教”(注:《明宪宗实录》卷五九,成化四年十月庚戌。)。宪宗的姑息纵容,使更多的内地汉人投入藏僧队伍。二十一年正月,礼部尚书周洪谟等又提出,京师藏僧千余,“其间又多中国人冒滥为之”。但宪宗仍拒绝清理,只是下令“今后汉人冒为之者,必罪不宥”(注:《明宪宗实录》卷二六○,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己丑。)。由于宪宗一再姑息纵容,礼部也对此习以为常。此年十二月,国师札思巴宗奈“奏乞度番僧”。礼部“欲遵成化二年例,以三千四百名数度之”。宪宗却命“验其果系番人者给度,毋容冒滥”(注:《明宪宗实录》卷二七三,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癸卯。)。
武宗“习番教,欲广度习其教者”(注:《明武宗实录》卷六八,正德五年十月庚寅。)。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十月,他“准给番僧度牒三万,汉僧、道士各五千”。当时,“所司度不可诤,因如数摹印。然竟贮于文华殿,而实未尝用也”(注:《明武宗实录》卷六八,正德五年十月庚寅。)。正德八年十一月, 武宗再次下令“度番汉僧行、道士四万人”,但“番行童多中国人冒名者,为礼部所持”。大庆法王领占班丹“奏欲自便”,于是武宗赐其度牒三千,“听自收度”(注:《明武宗实录》卷一○六,正德八年十一月辛未。)。
第五,武宗亲自习学藏传佛教,建寺禁中,身着僧衣,与藏僧诵经演法,甚至自封为大庆法王。
武宗对藏传佛教有浓厚的兴趣。史称,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三月以后,武宗“颇习番教”(注:《明武宗实录》卷二四,正德二年三月癸亥。)。到正德五年六月,他“佛经、梵语无不通晓”(注:《明武宗实录》卷六四,正德五年六月壬亥。)。
为了与藏僧一起诵经演法,正德五年,武宗在西华门内豹房创立“护国禅寺”,“延住番僧,日与亲处”(注:《明武宗实录》卷一一七,正德九年十月甲午。),“群聚诵经,日与之狎昵”(注:《明武宗实录》卷二四,正德二年三月癸亥。)。武宗迷恋的实际也是“秘密教”即房中术,所谓“西僧行秘密(教)者,夤缘而进居其中”。而武宗的打扮及日常生活,据《实录》记载:“上诵习番经,崇尚其教,常被服如番僧,演法内厂”(注:《明武宗实录》卷一二一,正德十年二月戊戌。)。时宫人“有愿祝发为尼者”,武宗“作剃度师,亲为说法,置番经厂中”(注:毛奇龄:《明武宗外纪》,上海书店1982年版,第15页。)。可见,武宗活脱脱是一位藏传佛教僧人的打扮和做派!
藏文史料《贤者喜宴》记载,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七世活佛、大宝法王却扎嘉措曾说,“于我后来之转生时,噶玛巴一派因教法之大义无所成就,将分两派”。武宗即位之年,正是却扎嘉措去世、第八世活佛弥觉多吉出生之年,黑帽系遂编造神话说,“天子正德皇帝与御身之化现同时,即尊者第八代(弥觉多吉)之诞生,与天子之登狮子座同时。此天子遂冠黑帽云:‘朕乃噶玛巴(活佛)也。’”(注:转引自佐藤长《明代チベツトの八大教王につぃこ》(上)。)当时,藏僧频繁往来于西藏及京师间,因此武宗应知悉黑帽系编造的他是该派转生活佛的神话。于是,正德五年六月,他自封为大庆法王,以藏传佛教领袖自居,并令有司铸金印,“定为天字一号云”(注:《明武宗实录》卷六四,正德五年六月庚子。)。
明武宗如此崇奉藏传佛教,在中国古代帝王中可谓绝无仅有。
(三)嘉靖至崇祯时期
明朝后期,诸帝仍多崇奉藏传佛教,常在宫中举行藏传佛教法事。
鉴于武宗崇佛之弊,世宗即位后,查革、驱遣京中藏僧,“法王以下悉被斥”。世宗尤重道教,“益黜浮屠,自是番僧鲜至中国者”(注:《明史》卷三三一《西域三》。)。嘉靖初,世宗一度在宫中任使藏僧做法事,“至屈万乘之尊,亲莅坛场”(注:《明世宗实录》卷二六,嘉靖二年闰四月乙巳。)。但在被群臣批评后,世宗“将内(汉、番、道)三经厂、外二寺凡遇景命初度一应斋事悉行革去,止着朝天宫建斋醮如故”(注:《明世宗实录》卷七八,嘉靖六年七月己巳。)。世宗在位四十余年,总的来说是禁绝佛教,包括藏传佛教,为明代皇帝中的特例(注:何孝荣:《论明世宗禁佛》,载《明史研究》第7辑,黄山书社2001年版。)。
穆宗以后,诸帝又多崇奉藏传佛教。不过,或许是吸取前朝极度崇奉藏传佛教的教训,或许是国事日非、财政日绌,他们很少再大量征召、封授藏僧,以及在京中频繁举办藏传佛教法事等,而只是经常在宫中举行藏传佛教法事。番、汉二经厂“年久颓圮”,穆宗“命重修”(注:《万历野获编》卷二七《京师敕建寺》。)。番经厂有韩长老,神宗“极所信礼,称长老而不名”(注:《酌中志》卷一六《内府衙门职掌》。)。遇皇帝生日、元旦等节日,各帝令于番经厂、隆德殿或英华殿“跳步叱。而执经诵念梵呗者十余人”,“跳三四个时辰方毕”(注:《酌中志》卷一六《内府衙门职掌》。)。崇祯前期,思宗有意于皈依天主教,拆毁宫中的佛、道神像。但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皇五子病死后,思宗恢复崇奉佛教,令人把以前搬出的佛像搬回,并大作法事。《崇祯宫词》咏曰:“鸣螺叠鼓觉凄凌,今岁盂兰法事增。不是云笼星斗暗,移来金海作河灯”。其注曰:“番经厂内官习西方梵呗,中元节例作法事,放河灯于玉河桥”,“是年(指崇祯十三年),法筵倍盛于旧”(注:王誉昌:《崇祯宫词》,载《明宫词》,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7页。)。
综上所述,明代皇帝除个别人以外,多崇奉藏传佛教。尤其是明代中期诸帝,大量封授和供养藏僧,频繁举办藏传佛教法会,为藏僧建寺造塔,大量开度藏僧行童,崇奉藏传佛教尤甚。时人所谓“皇明启运,列圣相承,尊奖像教,尤重密乘”(注:佚名:《西天佛子大国师班丹扎释寿像记》,第79页。)。